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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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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最后一抹橘红也收拢殆尽,靛蓝色的暮霭如同细腻的纱幕,轻柔地笼罩了整座庭院。廊下的风铃偶尔发出极轻的“叮咚”声,很快又归于寂静。

      千早她将下午插好的那瓶百合与散尾葵搬到走廊边缘,让它们也能沐浴到最后一缕天光。然后,她抱着那把心爱的月琴,在廊下坐了下来。

      月琴光滑圆润的琴身贴着她的手臂,带来熟悉的微凉触感。她并没有立刻弹奏,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庭院里那些被暮色渐渐模糊了轮廓的石灯笼和老松上。

      才短短一天,她就不再将日落后的这段时间视为必须紧绷神经、等待“审判”的煎熬。反而……隐隐有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期待。

      期待那阵熟悉的、带着冰雪气息的微风,期待那抹修长的影子悄然映入眼帘,期待那双七彩眼眸在夜色中流转的光泽,甚至……期待那温柔得令人心悸的嗓音。

      她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月琴的声音果然不负她所爱,清脆如玉石相击,明亮如破晓晨光,在这寂静渐浓的庭院里荡开一圈清冽的涟漪。她开始弹奏,不是复杂的曲子,只是一段随性而起的旋律,指尖流淌出的音符轻快跳跃,如同林间嬉戏的小鹿,又像是月光下闪烁的溪流。

      琴声流淌中,暮色彻底沉入黑夜。一轮明月爬上中天,清辉洒落,将廊下她的身影和那瓶静默的花,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伴随着她最后一个清越的尾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庭院门口,如同从月光中凝结而出。

      男人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余音彻底消散在夜风里,他才迈步走近。白橡色的长发在月华下仿佛自带微光,七彩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愈发深邃迷人。

      “千早弹得不错。”他开口,声音比月光更柔和,“这个乐器的感觉……真不一样。清脆得像冰棱碎裂,又像山涧的水滴。我很喜欢。”他微微偏头,露出欣赏的神色。

      这一次,千早没有像初次见面时那样惊慌失措。她甚至没有立刻起身行礼,只是抱着月琴,抬起头看向他,脸上自然而然地绽放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童墨大人。”她唤道,语气熟稔而轻快,“您来啦。我也最喜欢月琴的声音了。”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会来的只有他。这份“唯一性”奇妙地消解了她部分的紧张,让她能够更从容地面对他。

      童磨在她身边的廊沿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恰好能感受到彼此气息的距离。他侧过脸看她,目光落在她松散编就的鱼尾辫上,那乌黑的发辫衬得她脖颈修长白皙,在月光下有种朦胧的美感。

      “今天的发型,”他温柔缱绻地说,仿佛在品评一件艺术品,“也很适合千早呢。很……温柔。”

      千早抿唇笑了笑,将月琴轻轻放在一旁,也学着他的样子,放松了坐姿,甚至将小腿轻轻垂下廊沿,轻轻晃动着。

      “童磨大人今天过得怎么样?”她转过头,很自然地问道,像朋友间的寻常问候。

      男人似乎愣了一下,七彩的眼眸眨了眨:“欸?”他发出一声略带惊讶的轻叹,“这……不是我想问千早的话吗?”

      看着他有些意外的表情,千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用手捂住了嘴,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

      “那……我们都说说吧?”她放下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一点小小的狡黠和提议,“先请童墨大人说吧?您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童磨看着她生动的表情,那点意外很快化作了更浓厚的兴味。他顺从地点点头,用那标志性的、温柔空灵的语调开始叙述:

      “今天啊……在正殿聆听了许多信徒的祷告呢。他们诉说着各自的痛苦和愿望,真是令人唏嘘。”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然后处理了一些教中的事务,伊月拿来了不少文书需要决断。啊,还有……”他七彩的眼眸在月光下微微闪烁,后面的话自然隐去——当然,也“享用”了一些虔诚的“供养”,那些灵魂在极乐冰雾中破碎的瞬间,总带着一种别样的“美感”。不过这一点,他现在还不会对千早说。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些日常琐事。

      千早听得很认真,等他停下,便点了点头,语气真诚:“那童磨大人一定辛苦了。要听那么多悲伤的事,还要处理那么多事务。”

      她的反应再次让男人感到一丝新奇。没有敬畏的疏远,没有虚假的恭维,只是一种……朴素的体谅?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个工作繁忙的普通人。

      “然后呢?”男人看着她,微笑着将话题抛回,“千早今天做了什么?”

      “我啊……”千早想了想,扳着手指头数起来,“早上起来,先整理了房间,然后小夜来了,带了新鲜的百合和散尾葵,我就插了花,就是这瓶。”她指了指身旁的花瓶,“下午练了一会儿月琴,还有古琴。嗯……还对着镜子,练习了以前学的舞蹈动作。虽然很久没跳,有点生疏了。”

      她说的事情稀疏平常,甚至有些琐碎无聊——插花、练琴、对镜独舞。没有惊天动地,没有深刻意义,只是一个人最寻常不过的、努力让自己“活着”并“活得好一点”的日常。

      但男人却听得异常认真。他单手支着下巴,微微歪着头,七彩的眼眸专注地落在她脸上,随着她的叙述,目光在她比划的手指、微笑的嘴角、偶尔因回忆而轻轻颤动的睫毛上流连。

      或许她做了什么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此刻的神情——放松的,带着一点分享的愉悦,眼神清澈明亮,语气轻快自然。重要的是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坐在他身边,用这种亲近的、仿佛对老友倾诉般的姿态,说着她的“日常”。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的千早,与第一次在这里见面时那个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笨拙摔倒的少女,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那时的她,像一张绷紧的、苍白的纸,上面写满了生存的警惕和隐忍的恐惧。

      而现在……这张纸上,似乎被时光和这后院相对“安稳”的生活,晕染开了一些温暖的、柔和的颜色。她变得生动了,甚至……有了一点属于她自己的、微弱却真实的光彩。

      这种改变,让他觉得……很有趣。比吞噬一个恐惧的灵魂有趣,也比欣赏一件完美的冰雕有趣。

      这是一种缓慢的、潜移默化的“养成”乐趣。看着他的“玩具”,在他的领地里,一点点舒展枝叶,甚至偶尔,会对他流露出依赖和亲近。

      这种“被需要”和“被亲近”的感觉,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的体验。

      “插花啊,练琴啊,跳舞啊……”男人轻声重复着,嘴角的弧度温柔得近乎虚幻,“听起来,是充实又美好的一天呢,千早。”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瓶百合洁白的花瓣,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梦境。

      “我很高兴,千早在这里,能过得开心。”

      这句话,他说得无比真诚。因为只有她“开心”地留在这里,继续这样“生动”下去,他这个观察者兼“拥有者”,才能继续享受这份独一无二的……乐趣。

      月光静静地流淌,将两人并坐的身影投在光洁的廊板上。百合的幽香与夜风的微凉交织在一起。

      ***

      # 新名

      沉默了片刻,千早缓缓开口,声音比夜风更轻,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清晰:

      “童墨大人。”

      男人收回目光,转向她,眼神温柔,示意她说下去。

      “我想要一个新名字。”她抬起眼,直视着他那双非人的美丽眼眸,“‘千早’……属于过去。被贩卖的过去,锦城的过去。”也是她迎合求生存的过去,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现在的我,想要一个……属于现在的、新的名字。”

      “嗯?”童磨发出一声短促的疑问音,七彩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真实的惊讶。他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名字,对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一个代号。但对眼前的少女而言,似乎有着不同的意义——她想要割舍“过去”,哪怕只是象征意义上的。

      惊讶过后,他的兴趣被重新勾起。他微微倾身,语气愈发温和,像在哄一个任性的孩子:“想要新名字吗?当然可以。那么,你想要什么样的名字呢?像花朵一样美丽的?还是像四季一样轮转的?或者其他”

      她并没有选择他给出的“选项”,而是仰起头,目光投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散发着清辉的明月。月光洒在她脸上,让她本就清丽的容颜镀上了一层圣洁又朦胧的光晕。她嘴角弯起一个纯粹而向往的弧度,轻声却清晰地说:

      “我想叫‘阿月’。”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童磨,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月亮。”

      “阿月……”童磨跟着念了一遍,舌尖品味着这两个简单的音节。确实,发音柔和,意象清冷明亮,与眼前的少女有几分契合。“阿月……是不错的名字呢。”他微笑着肯定。

      然而,几乎是话音刚落,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微妙地顿了一下。七彩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极快地掠过。他依旧在笑,但那笑容的弧度未变,温度却骤然降低了几分。

      “这个名字……”他缓缓地、用一种看似随意却带着无形压力的语气问,“只是因为天上的月亮吗?”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千早(阿月)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还是……有‘伊月’的原因?”

      “欸?!”千早(阿月)彻底愣住了,眼睛因错愕而微微睁大。她怎么也没想到,男人会联想到那里去!伊月大人?那个永远戴着眼镜、举止严谨、看似温和实则深不可测的执事?

      她连忙用力摆手,头也摇得像拨浪鼓:“不是!绝对不是!只是因为天上的月亮!”她的反应急切而真实,没有半分作伪的痕迹,“我对伊月大人……没有一丁点的遐想!真的!”

      她看着男人脸上那并未完全回暖、甚至显得有些难看的笑意,心中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奇怪的、混合着无奈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焦灼。她不想他误会。

      于是,她用更认真、更郑重的语气解释:“童墨大人,伊月大人对我来说,是值得尊敬的上司,是……将我从船上带来这里的人。仅此而已。我对他,绝无任何超出此限的想法。我选择‘阿月’,只是因为喜欢月亮。它高高在上,清清冷冷,却又照亮夜晚,让我觉得……很安心。”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却异常清晰,“就像……童墨大人给我的感觉一样。”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冰湖。

      童墨脸上的假笑缓缓消失了。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七彩的、仿佛能看透灵魂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阿月。月光下,他俊美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反而透出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审视感。

      然后,他动了。

      他伸出双手,轻轻捧起了阿月的脸。他的手指依旧冰凉,力道却不容抗拒,迫使她仰起脸,完全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两人距离极近,阿月能清晰地看到他虹膜中流转的、绚烂又空洞的七彩纹路,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出的、冰雪般的气息。

      他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幼稚独占欲和绝对威压的力量:

      “你说过,你会永远陪着我。”

      他的拇指微微摩挲过她的脸颊,触感冰冷。

      “那么,你的心里,”他凑得更近了些,七彩眼眸几乎要望进她的瞳孔深处,“也只能装着我。”

      这样的发言,霸道得不讲道理,幼稚得像孩童宣示玩具的主权。微冷的双手,没有笑意的俊美面容,近距离带来的压迫感……足以让任何人胆寒。

      但阿月没有害怕。

      她的目光却依旧清澈而坦然。她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试图移开视线。她只是看着他,然后,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双手,轻轻地、却坚定地覆盖在他那双冰冷的手背上。

      她的手温暖,带着活人的热度,试图温暖那玉石般的冰凉。

      她的眼神虔诚,像信徒仰望神祇,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平等的、温柔的笃定。

      “我会永远陪着您。心里,也不会有其他人。”她重复着曾经的承诺,声音轻而稳,在寂静的月夜里异常清晰。

      这听起来,几乎像是……告白。

      话语里藏着连阿月自己都未能完全察觉的、悄然滋生的依赖与心意,也藏着男人所缺失的,无法真正领悟的、属于人类的复杂情愫。

      但此刻,话语表面的含义,已经足够。

      男人眼中的冰冷审视,如同春阳下的薄冰,迅速消融。那永恒温柔的微笑,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这一次,似乎多了几分真实的、被取悦的暖意。

      他似乎对阿月的反应极为满意。

      “阿月……”他轻轻念出她的新名字,像是在确认所有权,又像是在品尝一个新鲜的、带着她体温和承诺的词汇。他终于松开了捧着她脸颊的手,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依不舍?

      “要说到做到啊。”他笑着,语气恢复了往日的轻柔,甚至带着点亲昵的威胁,“不然……会受到惩罚的哦。”

      阿月应下了这个带着甜蜜与危险的约定。

      气氛重新变得缓和。阿月看着眼前恢复了温柔笑意的童磨,又看了看庭院外那沐浴在月光下的、隐约可见的山径轮廓,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轻声提议:

      “童墨大人……这山间的夜景,我从未好好观赏过。”她指了指庭院外,“今晚月色这么好……可否请您……与我一起,去院子外面散散步?”

      她仰着脸,眼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一点点属于“阿月”这个新名字所赋予的、勇敢尝试新事物的勇气。

      她在邀请他。邀请这位至高无上的教主,踏出他华丽的牢笼,陪她去看看外面最寻常的、月光下的山林。

      这是一个大胆,甚至有些逾越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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