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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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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啊。”

      男人的回答轻快得几乎没有犹豫。他甚至很配合地、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利落,大手一挥就站了起来,白橡色的长发在动作间划出流畅的弧线。

      他转过身,看着还跪坐在廊下、似乎没料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而有些发愣的阿月,自然而然地朝她伸出了手。月光落在他掌心,那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指节分明,带着一种雕塑般的完美与……冷感。

      阿月眨了眨眼,才从短暂的怔忡中回过神。她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童磨脸上那似乎比月色更温柔的微笑,心中那点因大胆提议而生的忐忑,奇异地被一种更轻盈的情绪取代。她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触感依旧冰凉,她没有瑟缩,反而稍稍用力,握住了那几根微凉的手指,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

      “等等,童墨大人。”走了两步,阿月忽然想起什么,松开手,转身小跑回琴室。不一会儿,她抱着两件披风和一盏点燃的羊皮纸灯笼出来了。

      夜间的山风带着浸骨的凉意,尤其是在这林木环绕的山间。她先将自己那件素色的披风裹好,然后走到男人面前,踮起脚尖,将另一件明显更厚重华贵、边缘绣着暗银色莲花纹样的深色披风,努力举高,想披在他肩上。

      男人只是微微低头,安静地看着她有些费劲的动作,七彩的眼眸在灯笼暖黄的光晕和清冷月色的交织下,显得格外深邃。他没有自己动手,也没有用能力让披风自动飞起,只是像个大型玩偶般,异常“乖巧”地任由阿月照顾。

      阿月终于将披风搭上他宽阔的肩膀,又绕到他身前,认真地替他系好领口的丝绦。她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他颈侧的皮肤,那里也是同样的冰凉。系好后,她还仔细地抚平了披风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仰起脸,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好了!”

      男人这才动了动,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裹得严实的披风,又抬眼看向阿月,那温柔的笑容里似乎多了点别的意味。然后,他再次伸出手。

      这次阿月明白了。她没有犹豫,笑着将自己的手重新放进他摊开的掌心。他的手依旧很凉,但她用自己的温热,努力包裹住那份寒意。

      灯笼的光晕在他们身前投下一小圈温暖的、晃动的光斑,照亮了脚下蜿蜒的山径和两旁影影绰绰的草木。月光则如一层清冷的薄纱,笼罩着更远处的山林轮廓。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慢慢走出了后院的月亮门,沿着平日少有人至的、通往山林深处的小径漫步。

      山间的夜晚并不完全寂静。风穿过林梢的呜咽,夜鸟偶尔的啼鸣,草丛里不知名小虫的窸窣,共同编织成一曲属于自然的、宁静而富有生命力的夜曲。空气清冽,带着泥土、腐叶和夜露混合的湿润气息,与极乐教内那甜腻的檀香截然不同。

      阿月走得很慢,一边小心地看着脚下的路,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被月光和灯笼微光勾勒出的景象。那些白天看起来或许平平无奇的树木、岩石,在夜色中都显露出一种神秘的、沉静的美。

      她的目光,又不时落在两人身前地面上,那被拉长、时而重叠、时而分开的影子上。高大的影子自然是童磨的,旁边那个纤细的、随着走动轻轻摇晃的影子是她的。崎岖的山径让影子也跟着扭曲变形,时而交织在一起,像是亲密无间,时而又被石阶或树影隔开。

      看着看着,阿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男人立刻察觉到了,微微侧头看她,七彩眼眸中带着询问:“阿月在笑什么?”

      阿月停下脚步,也抬头看他。灯笼的光映在她脸上,眼眸亮晶晶的,盛满了月色和笑意。她指了指地上两人纠缠的影子,又指了指童磨高大的身形,声音里带着一种亲昵的、毫无芥蒂的调侃:

      “我在笑啊,童磨大人明明这么高大,看起来这么……厉害,”她选了个比较中性的词,“可是手却一直冷冷的。”她捏了捏他依旧被她握在手心的手指,那冰凉的温度依旧鲜明。

      她仰着脸,目光清亮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种单纯的关切,甚至有点“埋怨”:

      “一定是因为平时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吧?是不是总是忙得忘记添衣?或者……修炼的时候太专注了?”

      她说得那么自然,仿佛只是在吐槽一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生活白痴好友。

      男人被她问得微微一愣。

      手冷……是因为没有照顾好自己?

      这个逻辑简单、直白,充满了“凡人”对“身体”的朴素认知。在他的世界里,体温是无关紧要的,寒冷或温暖只是不同的感知,与“照顾”无关。他本就是鬼,自愿放弃人类的身份,体温低于常人甚至没有体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角度“关心”过他。信徒们敬畏他的力量,恐惧他的食欲,崇拜他的“慈悲”,谁会去在意教主大人的手是冷是热?谁会去想他是否需要“添衣”?连他自己,都早已忘记了“冷”作为一种需要被驱散的不适,是什么感觉。

      他看着阿月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带着暖意的担忧,感受着从她手心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属于活人的温热。那种陌生的、酥麻的、带着轻微刺痛的感觉,再次从胸腔深处那个冰冷的位置悄然蔓延。

      这一次,似乎比上次更清晰,也更……令人困惑。

      他该说什么?解释自己天生如此?告诉她这冰冷源于力量的本质?还是……顺着她这幼稚又温暖的“误解”?

      最终,他什么也没解释。只是微微收紧了握住她的手,将她小巧温暖的手掌完全包裹在自己冰凉的掌心。他低下头,凑近她,七彩的眼眸在近距离下仿佛两个迷人的漩涡,嘴角的弧度温柔得近乎蛊惑:

      “那……阿月以后,要多提醒我,好好‘照顾’自己才行哦。”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呼吸间冰凉的气息拂过阿月的额发。

      “比如……记得给我系披风,”他指了指自己身上披风的带子,“比如……一直这样牵着我的手,给我暖着。”

      他说着,甚至将两人交握的手举到阿月面前,示意着。

      月光下,他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庞带着孩子气般的依赖和理所当然的索取,仿佛真的只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贪恋温暖的……大孩子。

      阿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和他眼中那混合着温柔、戏谑与一丝她看不懂的深邃情绪,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热。但她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也没有抽回手,只是笑着说:

      “嗯!我会记住的!”

      她的承诺,在寂静的山林月夜里,显得格外郑重。

      男人笑了,那笑容在月色下璀璨生辉。他牵着阿月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灯笼的光晕摇晃,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又缩短。山风依旧微凉,但相握的手心,似乎有那么一小片区域,正在发生着极其缓慢的、冰与暖的交融。

      一个未曾宣之于口的疑问,在男人那七彩眼眸的深处,一闪而过:

      人类的温暖……原来是可以“给予”,也可以“索取”的吗?

      而男人的手,在阿月体温的感染下,也带着淡淡的暖。

      ***

      那次月下散步后,男人出现的频率明显高了起来。他会在不同的时辰到来——有时是阿月熟睡的凌晨,有时是暮色初合的黄昏,有时甚至只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琴室窗外,看她一会儿,又悄然离去,留下一丝冰雪消融般的清冷气息。

      阿月会在他到来时,很自然地先去摸摸他的手,虽然依旧很凉,然后一边念叨着“今天好像比昨天更凉一点”,一边跑去给他倒一杯自己用后院井水湃过的、温度适宜的茶水,或者干脆把自己捂得温热的手炉塞给他。她会在他起身准备离开时,追上去替他重新系好可能松开的披风带子,叮嘱一句“夜里风大”。

      这些举动男人每次都配合得极好。他任由她摆弄,捧着那杯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温水,或者握着那个对他而言温度低得可怜的手炉,七彩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忙前忙后,嘴角噙着那抹永恒温柔、却又似乎日益真实的微笑。

      他不再仅仅是“观察者”,偶尔也会参与。他会坐在她对面,听她弹新练的曲子,虽然他的评价总是很简单——“好听”、“有趣”、“阿月真厉害”——但那份倾听的姿态本身,就足以让阿月感到一种被认可的满足。

      男人那原本永远冰凉的手指,在阿月长时间握持后,偶尔也会染上一点点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人类的微温。虽然很快又会冷却,但那短暂的暖意,对他而言,是一种令人着迷的体验。

      ***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某个秋意渐浓的早晨,小夜照常来送当日的用度和一些时令果子。放下东西后,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神神秘秘地从背后拿出一个用靛蓝色锦缎包裹的、扁平的方正包裹。

      “千早姐姐……啊,阿月姐姐!”小夜现在已经能很顺畅地改口了,“这是伊月大人刚才让人送来的,指名要交给你的。看着好精致呀!”

      阿月有些疑惑地接过。包裹入手颇有些分量,锦缎触感丝滑冰凉。小夜离开后,阿月小心地解开了锦缎上的丝带。

      锦缎滑落,露出里面的东西——

      是两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披风。

      阿月将它们抖开。

      一件是柔软的烟霞色,质地轻薄却密实,边缘用银线与浅灰丝线交织,绣着连绵的、若隐若现的云纹,而在云纹之间,巧妙地嵌着一弯弯精致的新月,月牙的弧度优雅,仿佛随时会随着披风的摆动而流转。尺寸一看便是女子的,与她身形相合。

      另一件则是更深邃的墨蓝色,料子厚实华贵,垂感极佳。披风的领口、肩部和下摆,用极细的银线绣满了繁复而抽象的莲花与藤蔓纹样,而在这些纹样的间隙,同样点缀着大小不一的满月与弦月图案。月光用银线勾勒,仿佛自身能吸纳光线,在墨蓝的底色上散发着清冷柔和的光泽。这一件的尺寸,明显宽大许多。

      两件披风的做工都极其精良,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图案设计别具匠心,将月亮的意象与衣物的装饰完美融合,既雅致又不失贵重。

      阿月怔怔地看着它们,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烟霞色披风上的一弯银月。冰凉的丝线触感,却让她心头莫名一暖。

      童墨。她在心里暗暗的念着。

      她将那件墨蓝色的披风轻轻抱在怀里。厚重的织物带着新衣特有的、干净的气息。她将脸埋进去,感受着那冰凉柔软的触感,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

      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将庭院里的老松影子拉得斜斜的。阿月站起身,走到廊下,将那件烟霞色的披风披在自己肩上。尺寸果然刚刚好,轻柔地包裹住她,领口那弯银月正好落在锁骨下方。

      她走到琴室那面半身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烟霞色衬得她的肤色愈发白皙,银色的月纹在光线下流转着细微的光泽。她转了个身,披风的下摆划出柔和的弧度。

      镜中的少女,眼神明亮,嘴角含笑,身上披着月光。

      她不再是那个在锦城谨小慎微、在船上惊恐挣扎、初来时茫然无措的“千早”了。

      她是阿月。

      是被允许拥有新名字、被赠予月亮披风、被那位高高在上又孤独古怪的教主大人“陪伴”着的阿月。

      她轻轻抚平披风上的一道褶皱,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温暖,有悸动,有对未来更深的迷茫,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归属感。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带着冰雪气息的微风,和那温柔含笑的嗓音:

      “阿月,新披风……很适合你哦。”

      阿月猛地转身。

      童磨不知何时已倚在琴室门边,正静静地看着她。他今天没有穿那身庄重的教主法衣,只是一件样式简单的月白色常服,外罩着……一件与她怀中那件墨蓝色披风花纹极其相似、但颜色是更浅的霜蓝色的披风。晚霞落在他身上,那七彩的眼眸仿佛盛满了碎钻,笑容璀璨得令人屏息。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的烟霞色披风上停留片刻,笑意加深,然后缓步走过来,很自然地伸出手,牵起她空着的那只手。

      指尖微凉,却似乎……比以往多了那么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活气”。

      “我的那件,”他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示意她怀里抱着的墨蓝色披风,“下次散步的时候,阿月也要记得帮我穿上哦。”

      他的语气轻松又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阿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笑脸,又低头看看两人相握的手和怀中成对的披风,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阵酥麻的暖意。

      “嗯。”她点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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