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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第十五章

      #

      晚霞如火,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与金紫,余晖透过琴室敞开的窗棂,温柔地铺洒在光洁的木地板上,也照亮了伏案习字的阿月半边侧脸。

      她跪坐在矮几前,身姿端正,乌黑的鱼尾辫松散地垂在一侧肩头。面前铺开的宣纸上,墨迹已干了几行,是些平常的习字诗句。而在纸张一角,她正用略显稚拙却十分认真的笔触,一笔一划地写——

      **童墨**

      最后一笔“墨”字的“土”刚落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已悄无声息地贴近了她身后,带着熟悉的、冰雪般清冽又温柔的气息。

      他微微弯腰,目光落在她笔下的字上,七彩的眼眸在霞光映照下流转着温暖而奇异的光泽。他看得很仔细,仿佛在鉴赏什么重要的作品。

      然后,他轻轻开口,声音贴着阿月的耳廓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阿月,错了哦。”

      阿月笔尖一顿,一滴墨在“墨”字最后一横的末端洇开一个小小的圆点。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侧过脸,望向几乎贴着自己脸颊的、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错了?”她眨了眨眼,目光里满是困惑,“哪个字错了?”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她因专注而微蹙的眉心和那双清澈眸子里映出的、自己的倒影。霞光将她细腻的皮肤染上一层柔和的蜜色,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鼻尖还有一点未干的、极细微的墨渍。

      他本该直接拿过她手中的笔,在她身侧的空白处写下正确的字。

      但这一刻,看着她毫无防备地侧仰起的、带着迷茫神色的脸庞,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陌生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

      一种……想要更靠近、想要触碰、想要将她整个环抱住的冲动。

      这感觉来得突然而强烈,甚至让他那永恒平稳的心绪产生了一丝微澜。他几乎是顺应着这本能,伸出双臂,从阿月身后,轻轻环住了她。

      阿月身体微微一僵。

      下一秒,一只微凉而骨节分明的大手,覆上了她握着毛笔的、温热的小手。他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脊背,呼吸间冰凉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和颈侧。

      “是这个‘磨’字哦。”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比刚才更低,更柔,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活力的温度。他握着她的手,引导着笔锋,在“墨”字的旁边,稳稳落下。

      笔走龙蛇,苍劲有力。一个截然不同的“磨”字,跃然纸上。与阿月方才那稚嫩工整的“墨”字并排而立,一个温软,一个刚劲,对比鲜明。

      阿月的注意力瞬间被笔尖的移动和纸上新出现的字吸引了过去。她完全忘记了此刻过分亲密的姿势,只是瞪大了眼睛,专注地看着那陌生的笔画如何被勾勒出来,感受着手背上他掌心微凉的触感和沉稳的力道。

      “磨……”她喃喃念出声,看着那个字,似乎想将它刻进脑子里。

      直到最后一个笔锋提起,童磨松开了握着她的手,也悄然退后一步,放开了环抱着她的双臂。动作自然得仿佛刚才那个拥抱只是顺手为之,不带任何狎昵的意味。

      怀抱骤然撤离,微凉的空气填补了空隙。阿月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的姿势有多么亲密,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去看童磨的表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毛笔的笔杆。

      沉默了片刻,她才小声地问,声音里还带着未褪的羞赧:

      “为什么……是‘磨’字,不是‘墨’字呢?”她抬起头,眼中带着纯粹的好奇,“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童磨已经退回到她身侧,正倚着矮几边缘,闻言,他七彩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茫然的情绪。他歪了歪头,像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呢。”他的语气坦然,甚至有点无辜,他笑了笑,显然对这个名字的由来并不在意。

      阿月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又带着点孩子气般无所谓的神情,心中的羞涩渐渐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愫取代。她再次低下头,目光落在纸上并列的两个名字上——“童墨”与“童磨”。

      她咬了咬下唇,抬起依旧泛红却异常认真的脸庞,看向男人,声音很轻:

      “童磨……是万世极乐教的教主,普渡众生,无所不能。”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他七彩的眼眸,“但是……”

      “但是‘童墨’,”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是只属于阿月的‘童墨’。”

      她的心跳得很快,像是在擂鼓。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要求什么。这是一种近乎僭越的、幼稚的贪心。

      “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看着他的眼睛,不闪不避,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越来越浓的依赖与占有欲,“大人……可以只做阿月的‘童墨’吗?”

      她在试探。

      晚霞渐渐暗淡,最后一缕金光消逝在天际。琴室内光线转暗,唯有那双七彩的眼眸,依旧在昏暗中熠熠生辉,清晰地映出阿月紧张而期待的脸庞。

      男人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甚至更加温柔。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纸上那个她写错的“墨”字,墨迹早已干透。

      然后,他抬眼,对上阿月忐忑的目光,七彩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幽暗的、愉悦的东西,缓缓漾开。

      他笑了,那笑容比晚霞更绚烂,却也带着一丝阿月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意味。

      “好啊。”

      他轻声应允,声音如同融化的蜜糖,温柔得能将人溺毙。

      “如果阿月喜欢的话。”他凑近了些,几乎与她鼻尖相触,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我就是阿月的‘童墨’。”

      他答应得如此轻易,如此痛快,仿佛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阿月的眼睛亮得像是落入了星辰。

      ***

      阿月最近有一些疲惫。

      身体的不适像一层薄薄的湿布,裹挟着阿月。四肢泛着细微的酸胀感,小腹处隐隐的坠痛更是让不自觉地微蹙起眉头。

      这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男人的眼睛。

      “阿月今天好像没什么精神?”他凑近观察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七彩的眼眸里盛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是哪里不舒服吗?”

      阿月只是轻轻摇头,勉强笑了笑:“可能是……昨晚睡觉姿势不对,身体有些酸痛,没什么大碍的。”

      男人听了,却没有就此放过。他歪着头想了想,那双七彩的眼睛忽然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孩子气的、期待被表扬的神情:

      “那……我们去泡温泉吧!”

      他兴致勃勃地提议。

      “阿月住处那里只是引了一股水流,不算真正的温泉浴池。我住的地方后面,有一个很大的池子,水温正好,很舒服的。”他描述着,语气轻快,“泡一泡,身上的酸痛一定会好很多。”

      看着他那张写满“快答应吧”、“这主意很棒吧”的俊美脸庞,阿月她忍不住笑了出来,点了点头:“好呀。那……我去拿换洗的衣服。”

      她回房简单收拾了一下,用一个木盆装好干净的衣物和布巾。男人很自然地接过木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好像阿月手里不应该负担任何重量,他用另一只手依旧牵着她,领着她穿过几条更加幽静、平时绝不允许她踏足的回廊,来到了他住所的后方。

      这里果然别有洞天。一处依着山壁开凿的半露天浴池映入眼帘,规模远比阿月想象的要大。池水清澈,氤氲着白色的热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气息和草木清香。池边铺着光滑的鹅卵石,摆放着舒适的木质坐凳和矮几。阿月被眼前的景象吸引。

      阿月抱着自己的衣物,走进一侧以竹帘隔出的简易更衣室。她褪下衣衫,用带来的长毛巾仔细包裹住身体,又将另一条短毛巾搭在肩上,赤着脚走了出来。

      温泉水汽扑面而来,带着令人放松的热度。她先用脚尖试了试水温,有些烫,但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她慢慢步入池中,滚烫的泉水瞬间包裹住她酸痛的四肢和冰冷的小腹,带来一种近乎慰藉的刺痛感。池水比她想象的要深,站直时能没到她的下巴。她找了一处池壁平滑的位置坐下,让温暖的泉水一直漫到肩膀,只露出锁骨以上的部分。

      身体被暖流包裹,酸胀感果然缓解了不少。她舒服地喟叹一声,仰起头,靠在微凉的池壁上,闭上眼睛,感受着热力丝丝缕缕渗入骨髓。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无意识地打量着这个半露天的空间。月光被氤氲的水汽晕染得朦胧,而室内主要的光源,便是池边那两盏……

      **灯?**

      阿月的目光定住了。

      那两盏“灯”造型简洁,没有烛台,也没有油盏,只是几个透明的琉璃罩子,里面悬浮着几颗鸽子蛋大小、散发着稳定柔和白光的……珠子?光线明亮却不刺眼,将整个浴池照得清晰又温暖。

      可是……

      *这个时代……有这种灯吗?*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带着强烈的违和感。

      *为什么这个时代不能有灯?*

      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问。

      阿月愣住了。

      对啊,为什么她第一反应是“这个时代不应该有”?她似乎……下意识地知道“灯”应该是什么样子,知道“这个时代”的“灯”不应该是这样的。可“这个时代”是哪个时代?她“知道”的“灯”又是什么样子的?

      一段模糊的、遥远的记忆碎片仿佛在温热的水汽中浮起——不是油灯摇曳的火光,也不是烛台昏黄的光晕,而是一种更稳定、更明亮、一按就亮、再按就灭的……东西。伴随着那个碎片出现的,还有一种极其陌生的、冰冷坚硬的触感,和一种……被称为“电”的、无形无质却可以驱动万物的概念?

      头……隐隐作痛起来。

      她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很多关于“她自己”真正来历的东西。

      她是千早,是被贩卖的孤女,是锦城的学徒,是阿月……可在这之前呢?那个在冰冷草席上醒来、拥有着另一个灵魂碎片的“她”,究竟来自哪里?那些偶尔闪现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认知和词汇,又是怎么回事?

      男人轻轻掀开竹帘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阿月正仰着头,呆呆地望着屋顶,脸上还带着被热气蒸出的红晕,眼神却有些空洞迷茫。

      他不动声色,慢慢走进池中。温泉水对他而言,温度毫无意义,但他依旧做出享受的样子。

      “阿月?”

      温和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怔忡。

      水声和说话声惊醒了阿月。她收回纷乱的思绪,转头望去。

      氤氲的水汽中,男人正朝她走来。水珠顺着他白橡色的发梢滴落,滑过线条优美的脖颈和宽阔的肩膀。他并未完全赤身,腰间围着一条白色的浴巾,但裸露的上半身已足够令人屏息——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体态,修长而不显瘦弱,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从宽阔的肩背到骤然收窄的劲瘦腰身,宛如最杰出的雕塑家精心雕琢的作品。手臂的肌肉在动作间微微隆起,露出的小腿笔直结实,蕴含着内敛的力量。他渐渐走入温泉,水渐渐没到他腰际。

      他走到阿月身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水波荡漾,轻轻拍打着两人的身体。

      阿月看着水汽中他那张带着少年气却又美丽得惊心动魄的脸庞,脑海中浮现刚才的画面,他那堪称完美的身材,脑中那些关于“灯”和遗忘的纷乱思绪,暂时被一种更直观的、带着惊叹的欣赏所取代。

      她呆呆地想:

      **童墨大人……真的是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完美得不像真人啊。**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更红,连忙低下头,假装拨弄水面的波纹。

      男人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七彩的眼眸在水光映照下流转着温柔又深邃的光。他靠向池壁,与她并肩,仰头望着被水汽朦胧的月亮,仿佛随口问道:

      “阿月刚才……在看什么那么入神?是觉得那两盏‘灯’很稀奇吗?”。

      阿月对男人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嗯……是觉得挺稀奇的。光线好亮,好稳定,都不用添油剪灯花呢。”她用了这个世界的人可能会有的好奇口吻。

      童墨笑了笑,没有深究:“是啊,是从东京那里来的小玩意儿。那边有很多新奇玩意儿,阿月喜欢的话,以后我让人也给你房里装一盏。”

      “真的吗?谢谢童墨大人!”阿月眼睛一亮,这次的好奇倒是发自内心。

      温泉的热气继续蒸腾,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身体的不适在热水中得到缓解,与男人并肩泡在温泉里的感觉,新奇又放松。

      阿月暂时将那些关于“灯”和遗忘的疑问压回心底。至少此刻,暖意融融,身侧是愿意做她“童墨”的、完美得不真实的人。

      这就够了。

      至于那些破碎的记忆和违和的认知……或许,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又或许,就这样遗忘,在这个有温泉、有“灯”、有“童墨”的世界里,一直生活下去,也不错?

      她偷偷侧过脸,看着童墨被水汽润泽的侧脸和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心中某个角落,悄悄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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