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牙疼

11、草履君

　　她在扑面而来的冲力中失去意识，锥心碎骨的剧痛蔓延不止，当她以为自己就要剧痛致死的时候，她听到溪水拍岸的清音——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她的四肢浸/淫在一片血水之中，舞衣随水波而动，她僵硬的身体似乎因此变得动感鲜活起来，仿佛是竭尽自己最后的余息为君一舞。
　　意识朦胧之中她看到那双在岸边停驻的鞋子，那是一双鞋底磨黑的草鞋。鞋头的部分已然被磨破，她还隐约地看见那光洁的脚趾头得瑟地摩挲着草鞋底、圆头圆脑的趾头正呆憨地向她打招呼。
　　她想，难道地府阴曹也是穿着这样一双蒲草履——蒲草履如她所想的一般踏水而来，阴曹却背着光，她看不见对方的脸，只感觉到对方手上的温热。
　　她听见那人说道：“你好歹说句话啊，死了透没有，老子正好缺一双鞋！”
　　草履君张开双手，一把箍住她的脚踝，将她整个人自下而上地拔起，即是双脚露在外头，头朝下扎进水里——水流没过口鼻，难以呼吸的状态让她狠狠地呛了一口水。
　　然而那草履君并没有理睬她任何生还的迹象，径自伸手过去就要剥下她足上的珠靴。
　　她实在忍无可忍了，也不管自己此刻的倒立之姿是那样地独树一帜，她运劲于足、拼尽余力往上一踹——
　　这一脚力度虽弱，但胜在去势凶猛、而且目标明确，正对面门而去，一击即中！草履君被踹倒在水里，本来就破烂的衣衫被君胜群身下的血水所染，看上去倒真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情状。
　　草履君正准备从血染的河水里挣扎上岸，猝不及防被人用手攫住衣摆，只听见血河女尸冷冰冰地说道：
　　“你要是不救我，等我变成厉鬼、就天天缠着你……”
　　*********************
　　她耳边听到的都是些不堪的粗言秽语，她口鼻所闻都是那些江湖客身上的血腥与汗臭，就连肤触所感、亦是那种令人作呕的粗暴之举。
　　“这娃儿除了长得不差，皮肉还嫩得能滴出水来，凤栖城的那些娘们儿最喜欢这种货色了！”
　　“奶奶的，我的手一摸上去还真能蹭出水来……”
　　“别废话，先将地图刺在这娃儿的背上再说。”
　　那双密布着厚茧的掌指完全占据着少女的裸背，针锥一下一下地刺痛着她背上神经、银针入肉初时还能感觉到针炙过烈火的余温，然而第二下她开始觉得痛，像是有蚂蚁在吞噬她背上的表皮——这只蚂蚁并不贪婪，它只会吞食她背上最娇嫩的那片皮肤，然而总是朝着她最疼痛的地方下嘴。
　　银针每刺一下，似乎就繁衍出一只蝼蚁，开始时只是出现疼痛，慢慢地疼痛的地方开始发麻，更多更密集的蚂蚁沿着她的痛觉神经继续凌迟，一点一点撕开她的皮、咬掉她的肉，直至她奄奄一息，直至她完全被这种疼痛所征服。
　　那些江湖客沿着她皮肉开裂的弧线点染色彩，绘就一幅他们专属的人皮卷。
　　少女就着俯卧的姿势，背上的疼痛让她的意识更加清明——江湖客为绘图的胜利而稍作庆祝，他们在酒香之中沉沉睡去。少女随手捞起一件男子的衣物套在身上，她披发赤足、在沉闷得让人心里发慌的黑夜里夺路狂奔。
　　她一直向前跑，向前跑，但她并不晓得去掩藏自己的气息与逃跑的足迹，她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身后追赶的男人的吆喝声，他们说道：
　　“小娘们，别跑！再跑看我们不闹翻你家院子，将你妹子捆着卖去窑子！”
　　“王三侠，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姬姑娘，你现在做的是一件有益于江湖武林的大好事，多少武林同道会因此受惠啊。”
　　“是啊，姬姑娘深明大义，藏身凤栖城只为武林侠义，这样的大功德就连九泉之下的姬老前辈也与有荣焉。”
　　她对身后那些江湖客的胡说八道不管不顾了，只是一个劲儿向前疾奔，声泪俱下：
　　他奶奶的，为什么是我！要深明大义你他妈的不会扮成女人潜伏进凤栖城，为什么偏偏要摊下我，是不是嫌我姬家刚死了老爷子，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吗！
　　她张口大叫：“别追我，别追我……”
　　黑夜中，山路延绵，一切仿佛看不到尽头似的；但是当你扒开它的外衣，或许就会发现深藏其中的谎言与表象。
　　她根本看不到山路的尽头就是夺命的断崖，在此时此刻身后的那些江湖客似乎被断崖更会吃人。
　　“……别追我，别追我……”
　　她脚下一滑，失足坠崖，万丈深渊里还回响着那声凄厉的吼叫。

　　草履君从梦中转醒，准确而言她是被冷醒的。茅屋里唯一的被子盖在那身染血水的女子身上，草履君真心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好人。
　　那女子意识朦胧，口中呓语喃喃：
　　“仙姨，你不要走……仙姨，我会照顾好素弦的……”
　　在茫茫的黑夜里，尽管她啥都看不见，她还是觉得那梦中的呻吟犹如昨夜自己的低语。
　　她用手轻轻地拍抚着女子的肩肘，低声说道：
　　“乖，仙姨不走，那啥素弦的你也不要费心，乖……你很快就不会做噩梦了。不是说仙姨不走了吗，你还哭个什么劲儿啊！”
　　当她绷直破旧的长衫，轻轻擦拭对方眼中滚落的泪珠时，她真心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