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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林熙女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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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西落,吴家大厅男宾被清场,只留下主人吴皓君,和朱景曜、项云岚及文澹四人坐在堂首。
大厅四角摆上了火盆,中燃上好的木炭取暖。熏香缭绕之中,被冠以莳花之名的艺妓们仅着纱衣蔽体,形容妖娆姿态挑逗,让朱景曜恍然回到了京城豹房。
艳秋光裸洁白的手臂在他胸口磨蹭,一双温热的小手早已探进衣内作怪。朱景曜一手搂着她,一手端着酒杯向屋内另外三位男宾敬酒,众人的眼神皆是不时瞟向西北角长案后细心作画的红衣女子。
皇帝开口让林熙扮作女子,即便知道这不过是艳秋的无聊报复之举,却也无从拒绝。不过林熙终究有权利穿得厚实一些,在一袭正红色纱衣的里头,规规矩矩趁了中衣,也将一些不该示众的内容物紧紧遮挡住了。
出于故意或是恶意,艳秋自告奋勇要为林熙梳妆打扮。妆面出来,林熙几乎认不出镜中人就是自己——她本人换了女装,也不过是女装的林熙罢了,并未有什么明显不同,不过经历艳秋一双巧手描画,眉如粉黛红唇潋滟,粉面含春眼角飞扬,即便林熙确定自己此刻是沉着脸面无表情,但从妆面上看来也是浅笑着的。
不得不承认艳秋制造出了一个令人惊艳的美人,只可惜这个人并非林熙本来的模样。她一如往常淡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见礼之后便坐到案后安分作画,即使察觉到数道意味不明的视线一直向自己这边来,也依旧是冷着脸不予回应。
朱景曜喃喃道:“当真是个美人!我早知林熙若是作此打扮,必是会艳惊四座的,可惜竟是个男儿身。”
艳秋不是滋味的扯一扯他的袖子,悄声道:“其实他也不算是个男儿。”
朱景曜疑道:“此话怎讲?”
艳秋捂着嘴巴,凑近朱景曜的耳边,吐气如兰道:“他呀,本就是项公子和文公子的宠娈,和宫里的那些个公公一般,被净过身的……”
朱景曜皱一皱眉头,他在民间的狐朋狗友任凭三教九流都有,也曾听过不少人好男风。他虽没什么兴致,但也不曾反感,今日见了林熙这样的佳人竟有这等子遭遇,心中不免有些惋惜。
艳秋见众人还在看那边,便向岸边作画之人扫了一眼,却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若是天下果真有如此气质的女子,朕还真想见识一番。”朱景曜每每忘形便会忘了掩饰,自称为朕,是以艳秋也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无时不刻不小心伺候着,满心希望这位能将她带入宫中,随意册封个什么品级都比在青楼卖笑强啊。
不过此时记忆中那段受辱的经历浮现出来,却一时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喃喃道:“绿巧,她就是绿巧!不对……绿巧与她虽很有些相似,但他们不是一人。”
朱景曜闻言追问道:“还真有女子与他相似?”
艳秋喃喃道:“非常神似,着这个妆面,气质和容貌约有七成相似。”
“那人是谁?”
“绿巧,就是那个去年评花榜使了奸计得逞,取得花魁之名的绿巧。”
绿巧……是何等的女子,竟让这么多人念念不忘?这几日来,他三不五时便要听闻她的艳名,若是那人真有那般令人牵念,这一行若是无缘得见岂不是一大损失。“不过,林熙曾说过,绿巧之名不过是以讹传讹,想来本人也不应抱太大希望。”
艳秋察觉到自己说了绿巧不少好话,心里正悔恨着,随口答道:“我也这么觉得,那个绿巧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一枚满腹坏水的小人!”
这世间最爱相轻者,便是文人与美人。艳秋气鼓鼓的模样,倒更是挑起了朱景曜对绿巧的信心,对方若不是个绝代佳人,自命不凡的艳秋又岂能将她放在眼里。这般恼怒记恨的,必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甚至艳秋往往只能为手下败将——朱景曜一向疏忽朝政,但对女人的了解,天下却没几个人能强过他。
于是他无视满屋的莺莺燕燕,径自招来随侍嘱咐道:“三天之内,给我找到那个叫绿巧的。”
随侍无声无息的出去了,艳秋的嘴巴嘟得老高,被朱景曜及时安抚回去。而项云岚和文澹闻言,则担忧的望向林熙,只见他手中的画笔悬宕,滴了好大一圈朱砂染在画纸上,在其一旁帮忙铺纸研磨的女仆童叹道:“可惜了可惜……”
林熙闻言一愣,审视一番后又笑道:“不必急着叹息,还有得补救。”便就着那一圈朱砂,将厅中一角的自己与这名小童一并画了进去。小童兴奋道:“这是我们俩……”
林熙轻轻点头,审视通幅画面后,在空白处印了小小一枚私章,待稍稍风干之后,卷起来由小仆童呈上去。自己却探了探袖袋——他决定今日便向朱景曜陈情,再这么拖下去还不知要发生些什么。自从朱景曜来苏州后,林熙总不是感受道一股不祥的预感,而如今听了朱景曜这句嘱咐,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若是将汤显赫的事情抖落出来,朱景曜一时半会儿该没功夫找绿巧的麻烦了吧?林熙在袖袋中上上下下捋了几遍,却终究没找到那本册子。是了,他如今穿的是替换过的女装,那本册子连同他的衣裳,留在厢房中呢……林熙一脸挫败,却收到项云岚和文澹的暗示眼神,即使没有言语,林熙也知道他们必是要自己稍安勿躁。
可是此时此刻,他还稍安得起来么?
朱景曜摊开画轴,满意而笑道:“好一幅《春夜宴桃李》,色而不糜淫而不秽,不愧为林熙之作啊!此图甚好,该赏,说说看你需要些什么?”
林熙甚喜,也顾不得两位好友的咳嗽暗示,答道:“我有一本册子,一直想请朱公子得空看一看。”
朱景曜笑道:“那便呈上来吧。”
林熙便匆匆出去取来那本记录着汤显赫买卖官粮、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等罪证的册子,恭恭敬敬的交给朱景曜。朱景曜接了过去,仔细研读了一遍,林熙见他自始至终面色未有变化,仍是笑意满满的,心里便有些不安。果然,朱景曜看完了便将册子还他,道:“你既是希望朕看看这个,朕已然看过了。行了,你的心愿也满足了,退下吧……”
“可是,那汤显赫作恶多端……”林熙还待再辩,朱景曜却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挥挥手道:“你一个小小画师,只将心思放在画上便好了,朝政大事不需你来操心。回去吧……”
林熙呆立半晌,他也曾想过朱景曜该不是个容易操控的人,却没料到他竟然这般干脆的拒绝了自己。
林熙黯然离场,未曾注意到两位好友担忧的神情。项云岚道:“朱公子且先坐坐,我去看看他。”文澹跟着说:“我也去。”
朱景曜这些日子也看出这三人私交甚笃,便由得他们去了。反正他有美酒,有佳人,还有个事事迁就的吴皓君作陪,照样的逍遥自在。
林熙才进了马车,两位好友便紧随而来,三人坐在车厢里不吭声,最后林熙扬声对着赶车人嘱咐道:“到燕子坞林宅。”
车厢晃动,脚底下开始颠簸,林熙闭了眼睛靠在厢壁上。文澹道:“天下能治汤显赫的人多了去,不一定非得皇上动手。这次若是不行,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林熙只低低的“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马车颠簸,将他的小脑袋一下一下轻轻磕在木质车厢上,坐得稍近的项云岚终于看不过去,将他搂了过来,扣在自己的肩上。林熙睁了睁眼睛,见是他便哼了一声,又抽出身子去。文澹愣愣看着这一幕,直觉这两人之间定是发生了些叫他不知道的事,心中顿觉有了些不爽快。
项云岚被拒并无不快,仍旧将林熙拉入怀中,见着他挣扎不休便道:“我知道你在气些什么,该是那本莳花册?我现在便如实告诉你,那本册子是我花了五两银在私市里买的,你若是不信我明日也带你去见识见识……”
林熙抬了抬头,认真审视了他的眼睛,确信了他是没有说谎,便就罢了。项云岚本打算再说些什么,见着文澹一双直勾勾的眼睛直盯着自己,便也就罢了。
林熙却忽而盯着项云岚的襟口发了半天的愣,两人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竟发现他的青白长袍上被印上一枚鲜红的唇印,正是方才不小心蹭上的胭脂。
林熙用手指使劲蹭了蹭,那红印不仅未消退反而被染成更大一片,连同他葱白指头上都是鲜红的脂粉。“你回去定要给洗了!那个艳秋就爱整人,不过拒绝了她而已,便想出这样的法子奚落我。”
项文二人知道他此刻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掩饰罢了,也不与他争辩,只瞧着他难得一见女装的模样,皆是有些舍不开眼。
林熙怒道:“这不是我原本的样子,你们不许看!”说着取出包裹中自己的衣服,兜头蒙在自己脸上,宁可将自己闷死也不叫这二人似笑非笑的盯着不放。
项文二人只得无奈对视一眼,便由着他去了。
只项云岚这晚回去换了衣衫,却将那件袍子小心折叠起来,放到一处专门的柜子里。那一处柜子本都是放着林熙的画作,只是近来他有些鬼使神差,总将一些别的物件也摆上去,诸如小说刊本、扇坠、奇石甚至随意采来嬉闹的玉簪花,只这些个都是他与文澹齐得的。不过慢慢的,他便有些独有的不是么?
例如那一夜意外的初吻,和今日沾了胭脂唇印的袍子,以后还会有更多。他坚信会有一天,那个人以及他的所有,都将完完全全归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