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已老时间仓》棉毛衫

44、第五章 ● 02

　　因为还不能说话，秦允离只是欠着身子向来人点头示意。

　　踏入病房的这三位，是秦允离的老朋友了，余忠明余叔叔，他还带着儿子余睿和儿媳吕颂如。
　　“你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余叔叔朗声道。

　　颂如姐把带来的鲜花和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取了一只橙子给她削皮。“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就一个人扛着，要不是吴彩蔚告诉我们，还真把你当忘恩负义的小人。你还想让我们误会你到什么时候？”

　　秦允离早就想请余忠明余叔叔帮忙了。她一个人，只有孤勇一腔，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气候。余叔叔跟着裴老爷子这么多年，耳濡目染，深谙其道，如果有他相助，那真是如鱼得水。只是因为裴氏堕落，少屿入狱，期间发生太多事，余叔叔看在眼里，不耻她的为人。余睿哥与颂如姐也受影响，全都对她另眼相待，断绝与她往来。秦允离早就想过要请余叔叔出山，不过因为余家对她的隔阂，便迟迟没有行动。

　　如今倒好，吴彩蔚先她一步替她做到。是以她拿感激的目光望着她。

　　“不用太感谢我的。”吴彩蔚会意说：“有朝一日真的复活了裴氏，别忘了我这个功臣就行。”

　　“复活裴氏，复活裴氏。”余忠明轻轻咀嚼这四个字的分量。老东家的一生心血付之一旦，自己作为裴老爷子最亲近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要重头再来，拯救裴氏江山。面前这个瘦小的女孩子哪里来的动力与胆量。“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既然要重振裴氏，怎么能少的了我。我跟余睿和颂如都商量好了，我们也要投资入股，你欢不欢迎？”

　　秦允离指着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又在纸上写下“当然，求之不得。”

　　“你嗓子怎么了？”这才发现秦允离不对劲的三个人关切地问。

　　秦允离不能说话，吴彩蔚担当了发言人。“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伤到咽喉了，医生说，经过治疗也许能好，也许就得哑一辈子了。”

　　“没事的。只是不能说话而已”。秦允离在纸上写道。“余叔叔能够投多少？”

　　“八百万。我们三个人八百万。老本都拿出来了，房子都卖了。”

　　“卖了？”秦允离还在书写本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没事的，破釜沉舟吧。你既然都有这样的志向，我们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我老东家对我不薄啊。”秦允离把头低了地，她哪里是有志向，不过是亏欠罢了，是她欠裴少屿的。

　　“不光出点钱，我这把老骨头也要跟着你干。我家颂如呢，我也想让她来帮忙。她学的就是金融，在外资企业做了好些年的财务。你要信得过她，公司财务这一块就由她来管，你看可以么？”

　　“好，太好了。”

　　“至于我们家余睿么……”余忠明摸了摸自己的胡茬，“那个宠物诊所有什么好干的，别做了，你也过来搭把手！”

　　“什么？”余睿超级大的反应，“爸，你怎么突然来这么一下子！我只懂动物医学，其他的什么都不懂。企业都垮了，还想起死回生？你们这抱负也太大了，我无德无能啊。”他双手握拳，连连作揖，满脸写着“求放过”，表情滑稽。

　　“臭小子，你老子和你媳妇都加入了，你竟然要袖手旁观？”

　　“可是我能做什么呀！何况我还开着店呢，我那温心……”

　　“温心找人看店，你就过来你生产销售，物流后勤，能做什么做什么，我们也不指望你能帮上大忙，打打杂就行。”

　　”什么？”余睿一脸无辜，眉毛摆成八字形，那模样逗乐了身边所有人。

　　“就这么讲定了。”

　　“好诶，好诶！”吴彩蔚拍掌叫好。“我也要入股。不过我没有那么多的钱。秦允离你是知道我的，喜欢充贵族。实际上我家根本没有什么钱。我尽最大努力去说服我父母了。他们只肯给我80万。”

　　“80万。”秦允离写道。“不少不少。”

　　“毕竟还是有风险的，他们担心亏本，只允许我投资这么多。钱这一方面，却是帮不了你什么，不过我也是可以出力的。从前我不懂事，现在我也知道了人还是要靠自己奋斗的。物流这一块我比较懂，但是其他的我也可以做的，只要用得上我的地方。”

　　“钱这一方面，你就别太担心了，我们这么多人，还怕没有办法吗。只管去竞拍，先拿到裴氏旧厂再说！大家风雨同舟！”余忠明伸出手，大家把手搭在一起表示齐心协力。

　　“别让程倩知道。她恨我，她若知道，不会把厂房卖给我。”秦允离费力地在纸上写道。

　　“放心吧。这个我们心里有数，会守口如瓶的。”

　　秦允离望向窗外，窗外阳光正好。有他们在身旁，她觉得心里汇入了一股极大的力量，甚为温暖。

　　裴氏旧厂拍卖那天，秦允离一行人坐在后排不起眼的位置上，他们委托了吕颂如的一位朋友参与竞拍。原本视为劲敌的沈通家一反常态，不知何故突然对裴家厂房失去了兴趣，贵在参与地随意叫了几次价后，就摆出了旁观者的姿态。沈通家的退让使得秦允离仅以三千万元响槌成交，大大低于她此前的预算。

　　不管沈通这老狐狸打的什么算盘，至少她很顺利地拿到了裴叔叔的旧厂房。

　　为了节约成本，他们没有另租办公楼宇，就在裴家旧厂房里挑了间洗模室改装成了格子间的办公室，又装修了三间会议室。然后五个人给工厂彻彻底底做了清扫。

　　不敢耽搁，接下来，吴彩蔚陪着秦允离辗转办着各种证件。工商局里面，秦允离在公司名核准表上郑重地写下“兴培金刚石模具有限公司”。名称是她取，感觉怪怪的也有点绕口，却是有用意的。“兴培”就是复活振兴裴氏。为了不引人耳目，她没有直接用“裴”字，用一个谐音的“培”字代替。

　　“兴培，兴培。不太好听诶。”吴彩蔚偏着脑袋发表看法，“不过这名字最恰当。我们不就是要振兴裴氏么。兴培兴培，多读几下就顺口了。”

　　这名字确实非主流，所以也没有被人注册，秦允离顺利拿到用名核准书。

　　初秋，天气尚炎热，她们从工商局出来，马不停蹄顶着大太阳又赶往律师事务所。

　　晚饭时分，她们才回到了公司。偌大的工厂就办公室里凉着微弱的灯。

　　狭小的空间里，几张办公桌都挤在了一起。余睿在采购原料工业钻。吕颂如尚和余忠明拿着应聘者的材料挑着合适人选。

　　“我觉得这位不错，可以给她offer。”

　　嗓子都要冒烟了的吴彩蔚抓起桌子上放着的半瓶冰水直往喉咙里灌。

　　余忠明给秦允离汇报情况：“几天有好几位来面试的，明天还有。其实普工都不难找。难找的是高级人才，我觉得我们要做金刚石模具这个行业，还缺一个人。”

　　还缺一个人？秦允离知道，虽然有余叔叔懂行，可是他们仍然势单力薄，她一直想着要多请一些行家，可是人才难求啊。她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这样的人倒也不难找。原来我们裴氏就着这么一个人，十八岁左右就进了裴氏，一直在实宁总厂，做了近二十年，从一个小小的普工，做到实宁总厂的厂长。他懂工艺懂生产。裴氏破产后他开了间家具店，自立门户当起了老板。”

　　“就这个人。”秦允离下笔匆匆。

　　第二天清晨，余忠明陪同秦允离前往实宁市家具城。公交车上，余忠明聊起了樊起这个人。“关于樊起这个人，有些情况你还是需要知道的。他是实宁市周边农村人，天生右脚有缺陷，走路一瘸一拐的。因为腿部的残疾，他十六岁辍学后，很长时间也没找到像样的工作，好在后来裴氏收留了他。进了裴氏后，他自己肯学肯吃苦，受到裴老爷子器重。别看他人真的长得不怎么样又是个瘸子，可是到底经验丰富资质深。有他相助我们会顺很多。”

　　“了解。”

　　“裴氏垮了以后，沈通这老贼积极地上下活动。原来厂子里稍有些工作经验的人，都被他揽到自己公司。像樊起这样的行家，沈通自然是相当重视。曾几次下聘书，亲自登门拜访，诚意十足啊，聘金一次比一次高，听说最后一次给他开了三万的月薪。但都被他给拒绝了。”

　　“为什么呢？”

　　“还能为什么呢。他在裴氏干了那么长时间，也不缺那几个钱。话说，自己当老板又自主又自由，不愿意寄人屋檐之下了。不过，这也是我的猜想。我想问的是，他连高新都不屑一顾，你有什么办法请到这个人。”

　　确实很棘手。秦允离思忖了一会儿，在纸上写下：“兼职+请他入股”。

　　余忠明微微侧目，不错不错，他暗自赞许，秦允离此人果然是绝顶聪明。“那就看你的了。”

　　到了实宁市家具城，进了樊起的店，秦允离老远就认出了樊起。一个黑黝黝的矮个男人一瘸一拐朝他们走过来。“坐坐坐。”他大喇喇地跟客人打着招呼，请他们随意坐在家具店里的沙发上。

　　“余助理好久不见啊。”

　　“是啊，好久不见”余忠明应和着。裴氏没落之后，他与这位金刚石模具实宁总厂厂长再无联系。

　　“最近可好？”樊起取下了挂在耳后的一根烟，点燃后吞云吐雾。

　　“还好还好。”打过了招呼，余忠明重述了他们拜访的目的，虽然来之前就电话联系过他，和他说了情况。

　　“走吧，走吧，我没这功夫我。”樊起拒绝得直截了当。

　　“樊厂长，先别拒绝嘛，我老板是很有诚意的。”

　　“很有诚意？没有看见你老板人啊！”

　　“这位就是。秦允离秦女士就是我老板。”余忠明用手示意。

　　这位女士跟着余忠明一块来的，进来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旁默默记着笔记，还以为她是余忠明的下属呢。没想到，他弄颠倒了。这么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会是老板？樊起诧异。

　　看着樊起叼烟的手凝在半空中，余忠明不禁朗朗发笑。“她可不是我的下属，恰恰相反，我是她的下属。我老板嗓子出了点小毛病，现在发不出声音，说不了话。”

　　“我给您一万的月薪。”秦允离举起手中的笔记本，上面写着这样一句话。

　　“哎呀，之前那个沈老板还给我三万一个月，我真的懒得……”

　　秦允离耐心等他说完，把她的笔记本下翻一页，上面写着：“这不过是请你做兼职的钱。我只需要您给我司一些指导，每天只要四个小时，具体怎么定都随您。”

　　能照料家具店又能再额外赚点钱，听着确实不错。可是……虽说是兼职，这钱给的还是少了点。那谁还出了三万呢。

　　樊起在心里敲着算盘，秦允离又翻了一页。笔记本上面写着“若愿意，您可以入股。”

　　“还可以入股？”

　　“是的，前提是您要加入我公司为我们指导。”趁着刚进来那会儿余忠明和樊两人谈话，秦允离已经在笔记本上预备好了所有的回答。

　　秦允离提前准备好的回答让余忠明刮目，她怎么就预料得真么准。

　　“可以让我入股多少？”

　　“您可以出资多少？不管多少我们欢迎。最高可允许您占股10%。”

　　“哎呀，你早一点开公司么，我都不用开这家具店了。我的钱都投到这个店里了。现在就能出个一百万。”

　　余忠明赶紧趁热打铁，“从前我怎样辅佐裴老爷子，现在我就怎么辅佐我的新老板。来吧，加入我们吧。”

　　“我再考虑考虑吧。”

　　见樊起仍有些犹豫。秦允离又翻了一页，敲了敲她的笔记本。“您需要时间考虑也是理所应当。您考虑好了，可随时致电余助理或者给我发短信，到时候我们再商量入股细节。”

　　“我忙着呢，你们慢走，我不送。”

　　秦允离起身，把她的笔记本翻到最后写有字的一面，高高举起：“我可以耐心等您回复。但是如您不答应，我还会再次叨扰，直到您答应为止。”

　　给樊起看过这句话之后，两人告辞，出门不到二十分钟，尚在公交车上，樊起来了电话，同意接受聘请为兴培做事。

　　沈通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都没有办成的事情居然让秦允离轻松拿下。这个女人太不简单了。跟着这样一位老板，如今又笼络了樊起，裴氏复活，指日可待。

　　三天后，兴培正式挂牌营业。

　　秦允离理所当然地站到了总经理和执行董事长的位置，全权管理公司的运营和操作。余忠明被任名为销售部部经理。樊起虽是做兼职，但还是给了他生产部经理的位置。他不在公司的时候，生产管理自然暂由余忠明负责。吕颂如是财务经理，她还管着人事与行政，余睿跟着父亲余忠明做市场，吴彩蔚暂定为销售部普工，当然，除了暂定的工作，如有需要，还得担当其他的活。

　　公司才起步，身兼数职在所难免。还有一个人，方方面面都要懂，大小事宜都要参与，那就是秦允离。以她的个性，绝不会只当协调各部门的领导者，她会把自己磨砺成万能者，在所有员工背后默默做支撑。

　　企业成立的第一天，所有员工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没有花篮，也没有剪彩，没有一切的隆重仪式。

　　只是清晨，老板秦允离为所有员工买了早点，到了上班时间，她揭开了挂在公司铭牌上的红布。所有员工站在“兴培金刚石模具有限公司”的铜牌下，听余忠明余经理讲寄语了几句。“把公司当做你们的第二个家，大家同舟共济！”

　　除此以外，余经理还特意叮嘱了大家需要遵守员工守则。员工守则是秦允离写的，一共只有十条，写完后放大，裱起来挂在车间显眼的位置。

　　秦允离把不能在公司内提及她旧名作为最后一条，写进了守则。并勒令大家遵守，违者一次性扣除当月薪资五百元，下月再犯，罚金加倍。

　　新招的某一位员工对最后这一条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她逮着身边也同样在看员工守则的吴彩蔚问。

　　“意思就是说，秦总的名字秦允离是新改的。她以前用的是另外一个名字。”

　　“那旧名叫什么？”

　　“你不知道啊？不知道正好！不知道就不会哪天不小心叫出口！闲的是吧，干活去！”

　　此时的秦允离，专心在各大免费地工业网站，为兴培做广告。秦允离抬起头来，看看大家忙碌的声影，又转头向窗外的绿荫。办公室里还没有条件安装空调，只有一架落地风扇尽忠职守地摆着头。

　　秦允离抬眼看了看大家忙碌的声影，又转头看向窗外的绿荫，心中万千感慨。她付出了那么多，终于如愿入主裴氏旧厂。好在一切成真。此刻，站在裴叔叔曾经挥洒汗水的战场上，她内心只有一个信念，让裴氏起死回生，重现当日辉煌。

　　她的目光从窗外撤回，转到电脑荧幕上，专心地给“兴培”在工业网站上做宣传打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