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已老时间仓》棉毛衫

57、第六章 ● 05

　　秦允离之于裴少屿，好似一堆火仍没有烧尽。虽仍有余烬，却没有办法再用它来取暖了。那花火尽管耀眼，尽管绚烂，可最后终究还是熄灭了。

　　十一月底，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一天，他有些感冒。吃了点感冒药后脑袋有些昏昏沉沉。他强打起精神来准备处理一整天的工作，抬头却看到金鑫。他笑笑：“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小感冒。不用担心。”

　　“恩。那就好——那个，我找你有别的事。你能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么？”

　　这是他第一次去金鑫的办公室。原以为他的办公室会很大，可是并没有，只是有落地窗。他就挨着落地窗坐下了，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蚂蚁似的小人，听他说话。金鑫一直说着公司的发展，目前的发展，今后的发展趋势，大好的前程。他的助理则在一般忙着记录什么。这些跟他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的话题让他觉得困乏，再加上吃了药头晕乎乎的缘故，他根本没有听进去。直到金鑫说“我们的董事长要移民去加拿大，她想把她的股份卖了，还交代说一定要卖给你”，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你说什么？”裴少屿本能地反问。

　　金鑫硬着头皮把他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此刻，他的后脊直发冷汗。虽然他的助理悄悄将这里的一切都录了下来，并且直播到了微信群里；虽然群里有秦允离、吴彩蔚、肖潇、吕颂如、余睿还有余忠明余叔叔都能知道这里的一举一动，随时待命，但是他还是觉得棘手又为难。明明是在帮裴少屿，可是却好像又作祟的心理。哪怕面对竞争对手，他金鑫也从没觉得有这么难办。这种事情，一辈子一次就够了。裴少屿，你敢不接受，老子直接灭了你。

　　裴少屿笑了，他好似听到了天方夜谭。“你是在开玩笑吗？我现在哪来的钱收购股票。况且，人还指定说要卖给我。”

　　“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开玩笑。你能认真点吗？”

　　“那…公司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异动？”

　　“我说了，董事长要移民去加拿大。”

　　“她想要移民和她要卖股票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她继续当她的董事长一样可以移民。”
　　这一下金鑫噎住了。这毕竟是他们编出来的故事，他也没办法解释移民和卖股票之间的联系，便只好说：“这真的是一种难得的机会。况且股票卖的那样便宜。”

　　这种事情，听上去那么不真切，可是从金鑫嘴里说来，又不得不让人相信。这就是这整件事情的荒谬所在。“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好好的董事长也不当了，但是她指定把股份买给我，这里面肯定是你在帮我。我谢谢你，可是我真的不需要你可怜我。”

　　说完，裴少屿站起来要走。他刚站起来，肖潇却推门走了进来。她一直后在门外，看到情况不妙，只能由她出场了。“少屿，这真的是一件难得的机会。你真的不要考虑吗？你不是还说过要裴叔叔的一切你都要拿回来么？你刚刚才参观过工厂……”

　　裴少屿一个眼神扫过来，那是责备得眼神，意思是肖潇你理应站在我这一边的。

　　可是肖潇敢摸裴少屿逆鳞。“你不想要？钱不是问题。可以先问我父亲借。可以把房子卖了，可以去贷款。你的信念是大于一切的，对不对？你真的不想复活裴氏了吗？……”

　　裴少屿半晌没有说话，肖潇知道他心动了，便趁胜追击。“这样好不好，我们先了解一下，了解一下再做决定。你不要，这样大的一块肥肉会有人争着要的。”

　　可是了解了以后裴少屿更加地困惑了，将近六个亿的资产却只卖六千万。这件事情不仅蹊跷，而且玄幻。可是肖潇的话真的激起了他心底最深的欲望。

　　裴少屿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话了：“我要见见你们董事长秦允离。我要和她当面谈谈，至少得让我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要卖股份，这么大的股份卖这么便宜不说，还特意说要卖给我。”

　　这个要求着实有点难办，不过至少证明他在考虑了。可是，兴培的秦允离秦总怎么能够现身呢，唉……这困难重重，一言难尽。

　　而此时，群里也炸了锅，大家都不淡定了，除了秦允离。

　　“咋办呀，秦允离，你说话呀！”“我靠，你怎么还沉得住气啊~！”“呼叫秦允离，呼叫秦允离！秦允离，你还在不在地球上？”

　　“秦允离，你死哪儿去了，快点出个主意。”

　　在吴彩蔚的各种呼叫之下，秦允离终于慢吞吞地发了一个回复。“他不认识沈微禾。你们去请沈微禾帮忙，让她扮我，让两人见一面。”

　　得令，吴彩蔚不敢耽搁，开着车去请沈微禾。

　　沈微禾很不情愿地坐到了椅子上，任吴彩蔚给她画上妆，绾了发髻，换上一身职业装，然后一脸不情愿地坐上车。

　　“word小微禾，怎么一脸不高兴啊？”

　　兴培终于要还给裴少屿了，她很高兴。她难过的是，这一切终究还是不能让裴少屿知道。“秦总为裴少屿做了这么多，为什么她自己不去呢？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

　　“不能让他知道，他知道真相，duang，完完。乖啊。咱先把这步走完了再说。我知道你对秦允离是真爱，鬼都能看出来。我们对她也是真爱，但这不也是她的计划么。”

　　不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秦允离嘟着嘴回应：“可别，我要是不高兴，保不准就穿帮了。”

　　“别啊！就指望这你了。乖，等办了这事儿，我们再考虑让他俩这破镜圆一圆。”

　　“真的？”

　　“你以为我不想他们俩happy ending？何况某人苦了那么久。”

　　“有可能吗？”

　　“我来助攻，一切皆有可能。”

　　“可是，万一又出什么幺蛾子。”

　　“不会吧，不要乌鸦嘴啊！”

　　“你明知道这不是我乌鸦嘴，很多事情并不朝着我们的预期的去发展，而且你看秦总，她赶脚就想把事情瞒一辈子。”

　　“她敢？她还想瞒一辈子？就我这种四面透风的嘴，保准给它说出去。”

　　“这可是你说的！”

　　“放心吧——那你可要专业点。对了，秦允离看得到办公室的情况，我们有实况转播。她会和你微信联络。告诉你要怎么说。你记得时时关注微信。”

　　把沈微禾扮演的“秦允离”送到目的地，吴彩蔚成功隐身到自己的办公室，“秦允离”独自推门进入金鑫的办公室。迎来的却是对面沙发上坐着的男子的惊讶目光。

　　抬头看到“秦允离”第一眼，裴少屿诧异不已。传说中的兴培的大boss竟然是这样一个小姑娘而已。太年轻，太不可思议了，她是怎么做到的。虽然穿的很职业，可是还是难以遮掩她稚嫩的年纪。

　　“您好！”互相握过手，“秦允离”一脸落寞地坐到了裴少屿对面的沙发上。

　　“为什么好端端的这么大的公司都不要了呢？”

　　秦允离遥控指挥着扮演着她的沈微禾，她发给沈微禾的微信里写着：“我得不治之症，医生说没有几个月可以活了。我移民加拿大，是想要度过我人生的最后时光。人都要死了，还要那些身外之物干什么。”最后秦允离还在这句话后面加了个括弧，里面写着，说得自然点。

　　沈微禾看了一眼微信，此刻的心里独白是：我靠，秦允离你真的可以去死了！

　　照着她的安排，沈微禾悠悠道出“实情”。

　　裴少屿内心无限唏嘘，这么厉害的兴培创始人，这么年轻，却有这么悲惨的遭遇，果然天妒英才。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事，要死的人了，什么都不在乎了，我现在只想要去一个宁静的地方，度过我人生最后的岁月。”

　　“我真的很抱歉——不过，如果你公开售股，买的人会趋之若鹜。”

　　秦允离的讯息来得很及时。“谢谢你为我考虑……可是我选择低价卖给您也是有原因的？”

　　“是因为金鑫的缘故么？”

　　“不是。”

　　“那是……”

　　秦允离敲字很慢。假“秦允离”一下子又陷入了沉默。

　　“咋说呀！咋说呀！”

　　等了良久，秦允离的回复终于跳进了对话框。

　　“那个，是因为你的父亲。”根据秦允离的指示，沈微禾缓缓解释说：“你的父亲裴诚，不仅是位商人，还是位大慈善家。可是你可能不知道，我也曾受过他的恩惠。我的初中与高中这六年时间所有的学费和学杂费都是您父亲资助的。不然，我肯定会失学，也就不会有我的今天了。”我靠，秦允离，你还真会编，你怎么不去当编剧呢。你当编剧，奥斯卡编剧奖获得者都要失业。

　　“哦。”他轻轻应了一声，对这个真诚的说故事的人深信不疑。“父亲，父亲……”又陷入到对亡父的思念中。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一直记得这个恩德。”假“秦允离”偷偷瞟了眼和秦允离的对话框。“这不是施舍，而是报恩。如果没有您的父亲，也不会有我的今天。”

　　“可是您现在正需要钱的时候，何况，我并不想趁人之危。”

　　这个人果然是顽固，和秦允离一模一样。沈微禾想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还来不及用手背抹去，眼泪滚落得更多了。他们俩还真是相配。只是，为他做了这么多，到了这一步却还是只能瞒着他，多悲切的故事啊。他们俩只怕再没可能了吧。

　　她为秦允离费心编的故事而哭，为这样善意的欺骗而哭，为他终不能知道真相而哭。可是裴少屿只道是她难过于疾病缠身，便想要给予她一些与病魔抗争的勇气，“现代的医学这样发达，您一定能够康复的……”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秦允离就已经愤怒地站了起来，用尚含泪水的眼睛望着他，吼道：“我活不了多久了，这就是现代医学给我下的定论。我只想安安静静度过剩余时光，我再说一遍，这不是恩惠，我只是想要报答曾经施恩于我的人。这就是我的遗嘱。看在我快要死了的份上，可怜可怜我，完成我的遗愿？你要知道，这不是我帮你，是你在帮我！”沈微禾这是脱稿自创作了。

　　她突然爆发，在网络另一边听着实况转播的吴彩蔚也吓了一跳。她明白沈微禾掉眼泪的真正原因。吴彩蔚也想他们终能走到一起，就像风雨过后总能盼到天晴。这个故事已经够悲伤得了，到了这一幕，是真的到了泪点了，所以沈微禾也哭了。不过，目前这一幕戏还是只能将他瞒在鼓里。

　　可是裴少屿和秦允离一样泯顽不化。他一言不发，仍在考量。

　　该说的都说了。沈微禾的友情出演已经结束了，她和大家道过别，就借口还要回医院治疗离开了。走的时候，她还在心里在默默祈祷：你就接受了吧。裴少屿，如果你不接受，秦允离真的是万劫不复了，求你可怜可怜她，完成她的遗愿。

　　剩下肖潇和裴少屿端坐在沙发上，他似乎很想帮助假秦允离完成遗愿可是有于心不忍，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金鑫抽空给秦允离私了一条信息。“裴少屿果然跟你是一路的。你看着办吧，我已经没辙了”。

　　然而信息发过去还没多久呢，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少屿啊——”

　　门打开，金鑫就看到余叔叔搀着程倩程阿姨走了进来。

　　“我都听说了——你为什么不要啊？”

　　这，真的是好戏一出接着一出啊。这就是秦允离非凡之处啊！

　　其实，就程倩阿姨刚才那一声“少屿啊——”就能听出无限的恳请之意。

　　金鑫赶紧递上一沓文书与合同，上面都戳着红章，尾页落着龙飞凤舞的秦允离三个字。

　　“这签名是真的？”

　　“嫂子，千真万确，这不能有假的。刚刚秦总本人还来过的。”余忠明搀着发着抖的程倩。“话说，嫂子还当我是自己人么？这种事情我能诓嫂子么？此刻正是裴家东山再起的好机会啊，可千万别糟蹋了大好机会，裴大哥要是在天有灵，他也会很乐意看着少屿签下这份合同的。”

　　程倩手抖得厉害，那些个书契中繁冗的法律措辞在她眼里渐渐虚化，她转过身朝着自己的儿子“咚”地一声跪下。裴少屿也吓到了，他接着跪下了。“妈——”

　　“就当妈妈求你！”

　　“妈，你先起来！”

　　程倩却跪着不动，她泪眼婆娑，“你要是还记着你父亲的事业，你要是还想妈妈下半辈子好过。你就赶紧签了！”

　　“妈！”

　　“这样的好事再也碰不到第二回。妈妈只当是做梦了，掐了自己好多遍了，真的不敢相信啊。少屿啊，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呀？”

　　“秦总有难，这个时候不能落井下石。”

　　“你要是不签字，这才是落井下石。秦总都说了，这是她唯一的遗愿。”余忠明插嘴道，“嫂子，少屿不签，你签了吧。”

　　“好，我签。”程倩翻开一份文件，用颤抖的手抽掉笔盖，正要落笔。“妈，不能啊！”裴少屿走过来手一拂，那文书落了一地。

　　“好好，你不签，也不让我签。那妈妈就不吃不喝跪在这里。”

　　这一场苦情戏还是要给它演好，余忠明苦口婆心地说：“少屿啊！听叔叔一句话，你还是签了吧，等以后你有了钱，秦总有幸治愈了，再报答她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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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折腾到晚上九点。这出戏总算是完了。裴少屿终于做了决定，这么多人合伙骗他，也是志在必得。最终章，水到渠成，裴少屿签了字，金鑫送他们到楼下，又叫人开车送他们回家。现在，秦允离手里的股份全归裴少屿所有了。

　　金鑫终于舒了一口气，这真心比对付商业对手还要累。使命完成，可是，虽然卸了包袱，却又觉得前路似乎有点空荡荡的。

　　微信的信息提示声音响起：楼下老地方，大家等你庆祝。
　　金鑫进了包间，看到余忠明、余睿一众人等着他庆祝。

　　“Cheers！”几杯香槟，几块焖肉入肚，终于消除了一天的劳累。

　　“就我们几个？秦允离怎么不来？”

　　“你还不了解她。一直都是躲热闹的人。”

　　“放心吧。”余睿开口了。“她今天一天都在我温馨。我叫她来，她不愿来。不过她知道她的股份易手裴少屿，高兴地不得了。这会子，她应该到家了。”

　　“到家了，她给我发了信息。”吕颂如举起手机示意大家她收到了秦允离的微信。

　　“真没见过有人把自己从董事长变成穷光蛋还高兴的。”

　　余睿这话一出口，大家手中的筷子都停下了。

　　从前直想着帮秦允离复活裴氏。似乎受了秦允离的洗脑，大家一帮着秦允离把手上的股份转移给裴少屿。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才意识到，没有任何人想过要全秦允离为自己留一点而。她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余忠明，喃喃道：“这孩子，真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真的！当初应该劝她至少给自己留一点股份的.。真的没想到这一点。”

　　“她一点股份都没给自己留？”

　　“没有啊！你没看合同吗？”

　　而此时，秦允离在桌前的小台灯下面，写着给裴少屿的信，他永远也不可能读到的信。

　　“吴彩蔚余叔叔他们此时已经在庆祝了。每个人都那么开心。我也是啊。有好些年没有这么快乐过了。裴少屿，你守护我那么多次，而我终于还了你一次。终于，终于……”

　　天空中突然炸了一个烟火。

　　她推开窗跑到屋顶上去看烟火。真漂亮啊！少屿，此刻，你也在看吗？

　　又回到桌前。“虽然很想你，虽然觉得这想念难以控制。可是一想到和你仍在同一片星空下同呼吸，就觉得很幸福。终于还掉些微的债。可是还有一些仍是还不了了。对不起，谢谢你，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