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江山》苏空崖

14、炽火之毒

　　城外一片幽静的树林。

　　夜已经黑了，树木特有的寒意为这冬夜又添了一丝萧瑟。

　　树林深处燃着一团烈烈的篝火，将两个本就颀长的身影拉得更长，两匹黑色的骏马隐在黑暗之中，两双发亮的眼睛警觉得戒备四周。

　　陌夕打坐在篝火旁，静心运气，剑伤处向外泛着黑血，残玦用水囊帮他冲洗，一脸不安，“这毒可真够狠的，逼了这么半天竟还没好！”

　　陌夕微闭双眼，并不答话，突然“噗——”的一声，一口黑血喷薄而出，身体顺势前倾，面前几片绿叶瞬间染做了黑色。

　　“殿下！”残玦面露惊慌，赶忙上前扶住云陌夕。

　　陌夕缓缓睁开双眼，唇角上咧，回头冲着残玦眼角上扬。

　　残玦这才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讪道，“殿下受伤输了一次，我贪杯输了一次，殿下说下次比试些什么？”

　　“下次……”陌夕用袖口拭去嘴角的血迹，敛起笑容，“下次，比比谁能先找到那卷图……”

　　残玦怔言，神色也骤然凝肃，沉寂半晌，才道，“此次没得到那卷图，不知圣上那里该如何交差……”残玦看着眼前上下窜动的火星，不知是疑问还是感叹。

　　“残玦——”陌夕声音悠长，目视远方，“你……可曾有过君临天下的野心？”火光噼里啪啦，迷蒙了他的神情。

　　残玦瞪大了双目，“殿下的意思……”

　　“既是注定要夺得江国，我们为何要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与他人？”陌夕的语气格外冰冷，让人噤若寒蝉。

　　残玦沉下头去，自打几年前奸臣君常山蛊惑了圣上，圣上之位便形同虚设，圣上听信奸人谗言，竟哄欺殿下的生母——雪妃娘娘服下至毒，那毒……

　　残玦握紧双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毒的威力……

　　圣上以雪妃娘娘之命相要，赋殿下三军统帅之职，又以外交之名派二人出使江国，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

　　残玦缓缓抬起头来，“圣上为何会如此对待殿下？”

　　陌夕的双眸浸染上仇恨的颜色，没有人会比他更想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母亲不及其他嫔妃出身显赫，却贤良淑德与世无争，云峥心狠无情，视自己不如己出他，甚至虎毒食子，这些他都不在乎，可陌夕最无法忍受的是他待母亲也那般寡意无情！

　　陌夕自幼习武，书读百卷，能文能武，与其他皇子不可同日而语，可即便这样，云峥的眼里也从未容下过他。

　　母亲生下他后，云峥便再也没来看过她，皇宫之中，上至皇后妃嫔，下至侍人婢女都敢凌驾于母亲之上，对她无尽羞辱。

　　少时的陌夕将那些丑恶的嘴脸，早已一一铭记在了心里。

　　陌夕十五岁那年，云峥大摆诞辰之筵，众皇子公主一一上前送礼道贺，云峥喜不自胜大醉酩酊，到陌夕上场之时，众人都目瞪口呆，大为所惊。

　　但见一白衣少年负手而立，手执寒冷的利剑，剑下挟持着云峥的宠后。陌夕自然知晓，云峥宠她，她一进宫便废后改立，不仅是因为她的美貌，更是因为她富可敌国的家室。

　　杀了她，失了那样深厚的根基，云峥的皇位又如何能保？

　　陌夕的剑同他的人一般，肃杀凛然，他直视云峥，字字果决，“立我为太子，封母亲为妃！”

　　这是云峥欠他们的。

　　众人为之哗然，武官们手执利器上前营救，几名彪形大汉竟都无法近得了陌夕的身。

　　云峥手中的酒杯僵持在空中，她看着皇后花容失色的眼泪，似乎醉意也没有那么浓了。

　　他第一次觉得，他的这个儿子，才是最像他的……

　　见云峥并无反应，陌夕的剑决然逼近，划破了皇后细嫩的白颈。

　　皇后失声痛哭，“圣上，求您救我！”

　　平素里赤口毒舌的皇后此刻竟如此软弱妥协，为了自保，连为自己未来儿子预留的太子之位竟也不要了。

　　云峥怒从心生，却不得不口谕圣旨，立陌夕为太子，立他的母亲为妃，赐封——雪妃。

　　陌夕本以为有了名分，有了地位便会保护母妃不再受到任何伤害，可不过数日，宫内的流言又开始盛行，母妃的赐字，“雪”，并非冰清玉洁之意，而是——一雪前耻！

　　云峥究竟有多后悔宠幸了母妃，生下了他！并视他们为毕生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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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火光上下跃动，映入云陌夕的眸中，他紧紧攥住双拳，母妃声嘶力竭的呼喊又浮现在了耳边。

　　“夕儿！杀了娘！——杀了娘！——”母妃双手颤抖，紧紧握住自己的衣襟，她的眸中赤红，周身似火焚身，生不如死！

　　陌夕眼中含泪为母妃封住穴道，让母妃缓缓躺在冰榻之上。

　　母妃变成这样，是在云峥来看望过她之后的第二天，母妃喝下他赐的酒，就成了这般模样。

　　陌夕走访名医，却无人能解母妃所中之毒，却听了许多有关这毒的传说。

　　母妃所中之毒，正是江湖毒尊——炽火毒。

　　炽火毒本是云国蜀中唐门的镇堡之毒，唐家堡没落后，此毒流入江湖，因其中毒者浑身炽热，似火焚身，由此得名。唐门一族一夜没落，上下百口不知所踪，也无人再知晓此毒的解法。

　　可是，已经隐匿江湖十余载的至毒又怎会突然出现在云峥的手里为他所用呢？

　　陌夕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怒火中烧。云峥宣见，却是格外云淡风轻，“只有朕能救得了雪妃。”

　　陌夕紧握的掌心渗出鲜血，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牙齿轻颤，“只要能救母妃……”

　　“好！”云峥拍案而起，奸臣君常山也扬唇窃笑。

　　出乎众人所料，陌夕非但一无所失，反而成了云国三军统帅。

　　可只有陌夕知道，他与云峥的那个赌究竟意味着什么。

　　“朕要你拿下江国！”

　　陌夕惊然抬头，“为何？”

　　江云两国几十年来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云峥怎会突生这般野心？

　　“你不需要知道为何，你只需潜入江国皇宫，将御书房内排兵列阵图盗来即可。有了那图，三军又皆听你指挥，你难道还没有取胜的把握？”云峥斜眼睥睨，冷若冰霜。

　　“若我不肯，你又奈我如何？”陌夕凛然抬头，迎上云峥的冷眼，一脸倔强。大丈夫行事为人坦坦荡荡，就算战，也要赢得光明磊落，又怎能行偷鸡摸狗之事？

　　“你若是想尽快送走雪妃，朕自会助你，还有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姑娘……”云峥唇角上扬，笑里藏刀，“朕记得书信的落款是叫‘小兰花’对吗？她既背弃誓言忘了你，那朕也不能留她苟活于世……”

　　“你竟偷看我的书信！”陌夕愤然起身，眼前无奸不诈，甚至连个姑娘也不肯放过的云峥，真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可陌夕却不得不信，以他的狠心绝情，他说到的，便一定会做到……

　　“你是朕的儿子，如今弱冠之年，朕难道不该关心你情归所属吗？”

　　陌夕心似刀割，面前又浮现出江国那个霸道任性的少女的笑颜，时隔多年，她的容颜早已模糊不清……就算十年前的那场相遇如今早已化为虚无，他们互不相认两相决绝，他也绝不能任性妄为而害她一命！

　　陌夕轰然跪地，强忍住无可奈何的泪水，字字坚定如铁，“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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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殿下！”残玦唤了好几声，陌夕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不知是火光的映射还是什么缘故，他的眼中一片赤焰。

　　“我们什么时候再潜入皇宫？”残玦问道，行偷窃之事并非本意，可圣令如山又怎能拒绝。

　　陌夕迎上残玦，双眉紧蹙，“眼下卫林定在大肆搜寻我们的下落，我们行动着实不便……”

　　“何不将计就计？让他们引虎归山？”残玦眉眼上扬，邪魅一笑。

　　陌夕蹙眉片刻，便立马意会，回之盈然一笑。

　　“卫林身为江国御林军大将，竟在剑上涂毒，实在非君子所为，这次见了，我倒是想好好戏弄他一番！”

　　“拿到那图要紧，可别误了正事。”陌夕警醒道。

　　“不会！”残玦笑道，随即又长叹一声，“不知道这次去皇宫，还能不能见到有趣的小美人儿，说起来，几日不见，还怪想她的。”

　　陌夕白他一眼，狠道，“从云国到了江国，好色的性子还是没变！”

　　“殿下！我这怎么是好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残玦一脸不服得睥睨陌夕，“知道小美人儿被关在酒窖，殿下比我心急多了，殿下既也想见她，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陌夕的表情一怔，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回忆中的片段却愈加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