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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恶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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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飞来打脸的不过是一封拆了封口的书信,轻飘飘本也没什么份量,偏是被那“恶蛟”投掷出了那小李飞刀的杀戮力道,拍得那细白的脸蛋子很是发烫,可看见那信封的成色时,后背便又发了阵凉。
这土黄难看的信封制式显然就是那官府的公文,刚已听那两看守说起“恶蛟”前日已派人送了书信去给那巡按监察御史扈树,称燕王在他们手中,若是不放郑峰便是要宰了燕王喂鱼。这下回了信来,看“恶蛟”这带杀气的神色,莫不是出了什么茬子?
朱桐抽出那回函迅速略过,觉着后脑勺都隐有些作疼。
这信中竟是称“燕王”安好的住在水师营中,言下之意也就是说他这被海盗掳来成了婚的,也就是个贪生怕死的西贝货。
“这……”
朱桐一向觉着这扈树学问渊博,秉性刚直,如今太保严丕一党把持朝政,他也没有屈意党附,当算是这朝廷中的一股清流。可万没想到这清流怎的忽也被夹挟着成了泥石流,还冒出这等诳语,想陷他于死地?
最要命的是,那扈树还在回信中将“恶蛟”大骂,扬言不灭海盗,誓不还京。
这扈树不愧出身翰林,这文章写得着实荡气回肠,令人心胸激荡。可扈大人这笔下瘾头倒是过得舒爽了,可怜他这“假”皇子便也是要为国捐躯,死无葬身之地了。
朱桐额角跳得欢快,扈树啊,扈树,本王可是还与你有喝过几顿酒的交情啊,你就是这般来害本王的?就算是本王不要这条小命,可你就指望凭着眼下那缺乏操练的松散水师能灭了这几万之众的海盗?再度正面交锋起来,不过损兵折将,浪费民脂民膏罢了。
更何况,朱桐这几日看得分明,这外海之中,侵劫杀戮他大明子民最多的,倒不是这帮海盗,而是那倭国流窜来的大批倭寇,而能遏住那些倭寇作恶的却恰恰也就是这帮海盗。所以,朱桐暗暗觉着将这帮海盗想法子安抚收编才最为上策。
想透了这层,想要干成大事,便是无论如何也要留着小命的,可眼下这回函戳着公印白纸黑字的指他这燕王是假,他拿什么来表明他不是只狸猫而是个真皇子呢?
朱桐脑子飞速的流转着无数的编排说辞,可对上郑福儿锐利冰寒的眼光时又都咽了回去,这“恶蛟”绝不是个好唬弄的,谎言不得。
这般愁促中,见郑福儿已不耐烦的从腰间背的布包里摸出个干饼来啃,朱桐刹时灵机,忙将自个尚未动的那碗烧鱼饭双手捧到她跟前,很是谄媚的笑道:“小姐辛苦了,请尝尝这绝美无敌的烧鱼饭?”
烧鱼饭?还是绝美无敌的烧鱼饭?
郑福儿轻飘飘的垂目看了一眼,还真是略有一丝被那“烧鱼”金灿诱人的外表晃到双眼。
一早未进饮食便是出海,亲自接回了前去送信的小卒,以为会得到那朝廷同意换人的回函,却没想那扈树竟是咬定这是个西贝货,若是将大哥换不回来,难道还要养着这家伙浪费粮食?
郑福儿想到此,便是气血大造,从袖间抽出一把匕首便是狠狠扎在那破桌子上,那要命的力道震得那用草藤固定住的桌腿就那般不争气的再度瘸了。
桌面一斜,那桌上搁的两碗烧鱼饭也就唰的朝下滑去,眼看辛苦了许久的饭菜就要敬了那院中土地,朱桐这下倒是手脚利落了一回,一脚撑着桌子瘸腿,双手便是将那两碗饭分别接住,还顺溜的脱口说道:“浪费吃食,真是该打!”
这话一出,老甲顿时倒抽了口凉气,就是那门口的两守卫都为朱桐默哀道了声“一路好走”!
要知大小姐是何等要命的“恶蛟”啊……
十三年前,赤龙王将她从海中救回来后,伤重得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一直都不言不语,都以为她是个哑巴,叹息得很。可那夜,窜进来一帮偷袭的倭寇,那些该死的瞧见了坐在海边大石上发愣的“小哑巴”,扬刀就要将她刺死,可哪料她见了那些明晃的刀子,却是忽然叫喊起来,且握起那把赤龙王送给她防身的刀子发了疯般的狠捅进企图前来杀她的倭寇。
她的叫喊自是引来了守岛的兵卒和刚回岛的赤龙王,救了岛上老少,扭头再看她却是目光冷厉的瞪着那些已死的倭寇,忽然拿起刀来一一的砍下了那些倭寇的人头。
要知那时的她还不过是个约摸六岁的孩子,本该正是会哭会撒娇的年岁,却是无师自通的将砍人砍得这般行云流水,血水飞溅中,那不合年龄的胆色更让众人再次惊叹不已。
由此,赤龙王更是认定这孩子不同寻常,开始悉心教授武艺。一向冷狠的赤龙王对大小姐却是宠爱,从小到大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而大小姐决定的事赤龙王也从来都不会反对,由此将她的脾性也养得越发的古怪了。
帮中人人都说大小姐就是耍个浑打个泼那都是要掀出外海千丈巨浪的啊。
啧,这燕王倒好,被认定是个西贝货,脖子都摁在刀口子上了,还敢在这吭出大气耍那王爷的威风,这下就是保得住小命,怕也是要折条胳膊断条腿儿才过得了这劫。想到这,老甲都已忍不得率先抹起了一把悲伤老泪来。
……
当然,朱桐端着那两碗油汪诱人的烧鱼饭,也是感伤得很,至古英雄救美还传个佳话,他燕王救两碗烧鱼饭怕就是要传成笑话了,这都怪腹中空荡,以至那熊熊的饿火才燃烧到了脑子,偷瞥了眼“恶蛟”那杀气腾腾的俏脸,想是刚出海归来又啃了干饼,那嘴唇都干裂得起了血痕。
朱桐忽的又来了主意,将那两碗要命的鱼饭交给老甲端好,飞快的踢踏着那双不合脚的草鞋钻进了伙房,转眼端出一只大碗,冒着腾腾喷香的热气,这是用鱼头熬出的鱼汤,火候正好,鱼汤浓白而黏稠,雪白的汤面飘着迷人的气泡。
朱桐将鱼汤端到郑福儿跟前,柔声关切道:“大小姐出海辛苦,定该饿了,吃干饼伤人,这鱼汤正好顺一顺那饼下喉……”
这等细致体己的话,真让郑福儿眉冷面冷脸都微有一动,盯着那鱼汤发了发怔。
老甲暗叹了燕王高明啊,还真是个善察颜色的,这“恶蛟”虽说从小被帮中上下宠着,但说来也就是个乡野粗人,没穿过绫罗绸缎,没品过琼浆玉食,从小糊口的零食也就是几个粗糙的干饼,几块焦咸的鱼干子罢了。
这岛上会打会杀的多,这擅长烹饪的人才却拈不出一个来,这碗熬得讲究的鲜美浓汤怕真能是一碗能保燕王小命的救命良药哦。
老甲姑摸得没错,郑福儿的确是个没尝过好饮食的,身上所带的一壶淡水早已喝完,刚啃了两口干饼此时喉间正是齁得难受,这鱼汤香喷的蒸气扑面而来,些微凝成水珠沁上鼻腔嘴唇都很是温润诱人。
朱桐捧着那碗鱼汤,心中却如那正午的海滩灼烫燎人,若这“恶蛟”不领他的好意,执意要割他的舌抽他的筋,那他的下场怕也是要与这熬汤的鱼头一般要受烈火灼煎,死了还瞪双大眼泡子。
这般想着,又将鱼汤轻吹了一吹,笑道:“热度刚刚好入口,再凉了就腥了!待小姐喝好,再处置我也不迟!”
见郑福儿拧了下眉,盯着那飘着雪白汤花的汤面,犹豫一瞬后,终是接过了那碗汤来,低头喝了一口……
这痨货说得也是没错,这鱼汤再畅风放着,那就凉了要腥,眼下喝来真是刚刚好处。
岛上过了这十三年,吃穿都不再讲究,但仍还是记得落海之前家里也是富贵的,简单的鱼肉能做出十几种法子,鱼汤好像也正是这般浓白鲜香。
十三年,什么都变了样子,幼时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小蠢货如今只是个会让人哭的“恶蛟”,可这早该磨砾得也糙了的口味却仍还有些记忆中的残留。
一碗汤灌了下去,郑福儿的心情也愉悦了两分,还听那朱桐蛊惑,尝了几口那绝美无敌的烧鱼饭。
见郑福儿脸上的寒霜化去,朱桐的胆气也上提了几分,柔声轻快的说道:“我得我娘亲真传那伙房十八式,那可是独步天下,无人能及的武功啊……大小姐以后想吃什么喝什么,说得出名,我便做得出来!”
郑福儿将一碗鱼饭扒了精光,虽说饱涨,但浑身格外舒畅,寻思着这家伙就算是个西贝货但凭这手艺也是可以留条小命的,在那伙房干活就正是物尽其用嘛,可又一琢磨,先前毛鱼他们打听到说那燕王的母亲曾是前朝的御厨,通些密不外传的伙房十八式。
嗯?
郑福儿便又将眼前这人审视了一通,脸蛋白净,一口京腔,那双大手先前握过,十指虽长,骨节分明,那掌心虽是有薄茧,但当是拎铲掌勺磨出的印记,看来这个燕王也未必是个西贝货啊。
可是,若他是真的燕王,那巡按监察御史扈树却怎的要咬定他是假……
郑福儿的疑惑,朱桐自也猜到,正斟酌如何说清,抬眼见一个身着粗布袍的清瘦中年人匆匆而来,目光微异的打量了朱桐一眼后,便是凑到郑福儿耳边一阵耳语。
这耳语让朱桐的心又向上提了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