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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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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去年之前,秦易一直都很烦这每年一次的清明回乡祭祖。
因为每次回来都要面对爷爷。
作为秦家三代单传的孙子,家族企业的未来继承人,秦易很神奇的一直被秦老爷子白眼相待。
秦易觉得这应该是子受母过。
因为秦老爷子特别特别讨厌自己的母亲易小婉。
都说婆媳关系难处,公公疼媳妇,这秦家只有秦老爷子,不存在婆媳关系,按理当媳妇的日子应该好过很多。
谁知秦老爷子一见易小婉,就跟见了八辈子的仇人一般,不知是不是憎乌及屋,顺带对自己儿子和孙子都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尤其是对孙子,可能因为眼睛长得跟易小婉一模一样,秦老爷子只要一看到他就火冒三丈。
好在……啊呸,秦易觉得用好在这个词实在大逆不道,总之,去年,老爷子驾鹤西去了。
秦易也就觉得这祭祖之行不再那么恐怖了。
真不是他不孝,老爷子实在太吓人了,一般人就算不喜欢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子,又能过份到哪里去,可是秦老爷子,他是真的把儿媳和孙子当成仇人的。
直到死,这一点都没有改变。
所以这是秦易第一次以轻松的心情回乡,虽然是回来做扫墓祭祖这种沉重的事。
说实话,秦易从来不认为扫墓是多么沉重悲伤的事情,祖辈们都是寿终正寝,没什么好难过的。
以往每年这个时候心情万分沉重,并不是因为祖先们,是因为老爷子。
一路上,秦易以很惬意的心情欣赏风景。
易醒江上酒,难画雨中山。
远处的山云雾缭绕,路边的树却被雨水洗得澄透青翠,绿意仿佛要沁到人骨子里去。
真是,美啊。
前方有个牛仔裤双肩包的女孩撑伞慢慢在雨中走着。
腿修长笔直,看起来身材挺好,但独自撑伞走在这公墓附近的山路上,总觉得有点渗人,又有点落寞。
好像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最佳诠释,又让人想起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近了些,秦易忽然看到伞下有淡紫色丝带被风吹起,他皱了皱眉,感觉似曾相识,于是说:“何叔,慢点。”
“好咧。”司机笑道:“放心,绝对不会溅一滴水到那姑娘身上。”
车慢慢经过,秦易稍稍放下车窗,笑了。
果然是那个看相骗钱的小神婆,灰蓝色紧身牛仔裤,有些宽松的黑色T恤,大大的藏青色双肩包,一手撑伞,一手抱着满怀的白菊花,还有些青绿青绿的柳枝。
没想到她也有这样落寞的一面,还以为嚣张得很呢。
也是,大部分人扫墓时表情都是凝重的吧,如果孤身一人,那看起来就是落寞了。
“少爷,你跟珊珊小姐准备什么时候订婚呢?”老何忽然问。
话一出口自己好像觉得不妥,这来扫墓呢,自己提什么订婚。
于是表情就有点讪讪的,从后视镜悄悄看了看秦易的表情。
好在秦易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他转头看了看,小神婆的身影已经被远远甩到后面了,愣了下,笑道:“还在做那两位的工作呢,如果顺利,下半年吧。”
虽然是同一个公墓,不过不同位置风水不同,价格也是天壤之别。
当然,是不是贵的一定就风水好,那又另当别论。
所以进了公墓后,赵程橙和秦易走的完全不同方向。
赵程橙先来到了亲生父母墓前。
看着照片上每年都会看但记忆中早已陌生的脸沉默半晌,心里默默叫了声:“爸,妈……”
却终究不知应该说些什么,默默将周围打扫干净,墓碑擦拭一番,上香,然后把水果供品与酒水一一敬上祭拜,放了柳枝与菊花。
因为公墓不准烧纸钱,她便拣了块干净的碎石压了些纸钱在边上不易被淋到的地方,又呆了会儿,就收起东西,背上包,默默走向很远的公墓另一端。
这里葬的是她的养父母。
赵程橙默默做着与先前同样的事,心情却有些不同。
如果说对亲生父母更多的是怀念,那么对养父母更多的则是愧疚。
要是他们没有收养自己,也许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赵程橙摸了摸自己额头,叹了口气,谁让自己克父母呢。
如果说第一次出事故是意外,可那次事故中她头撞到玻璃,严重破坏了父母宫相理,从相学上来说,就成了克父母的人了。
养父母克死后,就连师父,也给克死了。
早知如此,她就应该留在孤儿院,不应该选择被收养,也不应该选择被师父救。
如今亲近的人都已克死,以后还会克死谁?公公?婆婆?
师父冯瞎子的墓在这个公墓最便宜的地段,墓碑密密麻麻的挨在一起,前后排之间也就勉强站个人,不像有些贵的地段,一座墓的地盘比一套房还要大。
他看了一辈子八字面相,算了一辈子六爻梅花,选了一辈子阴宅阳宅,临了,自己却葬在了公墓最便宜的位置。
冯瞎子并不是全瞎,只瞎了左眼,但最后几年,连右眼也慢慢瞎了。
赵程橙跟他在一起的三年,跟他几乎是寸步不离的,但他出去给人看阴宅的时候却从不带她。
到最后视力实在不行,宁愿不接阴宅生意,也坚决不让赵程橙跟着。
冯瞎子临死的时候,赵程橙特别难过,她总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死。
可冯瞎子很看得开,很坦然的给自己选好了墓地。
当时赵程橙一听那价格,就知道风水好不到哪去,跟他理论。
“你也不是穷得叮当响,干嘛到死了还省这个钱,想留给我吗?我可不要,我自己会赚,你快去买块好点的地。”
明明也算是看惯了生死的人,可不知为什么,她说着说着就哭了。
“你想得美,才不是留给你。”冯瞎子说:“我这都绝后了,也没什么后人需要庇佑,要好穴干啥?有块地能躺就行。”
“谁说你没有后人?师徒如父子,再说你对我还有救命之恩和这几年的养育之情,我怎么也算是你后人了,你不想庇佑我啊?”赵程橙抹着眼泪说。
冯瞎子看着哭得眼泪哗啦的赵程橙,好笑的说:“我活着的这最后几年,全都在为你做贡献了,救你的命,帮你恢复智力。你知道你刚醒时跟个呆子一样,我简直是又当了一次爹,就算当年真当爹,也没这么费心过啊,还教你谋生的本事……能做的都做了,死了后还得再为你做贡献啊?”
见赵程橙只是哭不说话,他又说:“我死后只要不会害到你就行啦。那个位置便宜,我看了,没别的大毛病,后人容易出瞎子。我已经绝后了,你,眼睛本身就有问题,算化解了,以后只要记住行善积德,不会瞎,还有可能会开天眼呢。”
“开个鬼的天眼啊!都不知道你省钱干什么,是不是哪里还有私生子没告诉我。”赵程橙说。
冯瞎子笑笑,没说话。
他死后好几个月,赵程橙才从郝院长那里得知,冯瞎子将自己生前所有财产,除了那套房子外,全部以赵程橙名义,捐给了育真孤儿院。
往事如昨,赵程橙眼眶发热。
她擦拭着墓碑,湿着眼睛笑道:“你这个小气的瞎子,到死也不肯给自己买块好地,这里躺着可还舒服?”
贫嘴的冯瞎子再也不会回答她了。
赵程橙不甘心,只当他还在,拿出酒与他对饮,一杯接一杯,絮絮叨叨。
说来好像挺不像话,先前一边是五岁时失去的亲生父母,一边是养了她十年的养父母,可她最想倾诉的,竟然是冯瞎子。
她并不是对父母们没有感情,否则她不会只身跑到H市,不会至今无法看书学习。
她只是,跟他们没有话说而已。
亲生父母的记忆太过久远,养父母虽爱她如已初,可她心里却始终有隔阂。
而且,毕竟他们都没有冯瞎子那么贫嘴。
其实冯瞎子在救她之前并不贫嘴,甚至相当沉默寡言,救了她之后,她光是昏迷不醒就整整半年,醒来后又痴痴呆呆卧床半年,大概是为了唤醒她,所以冯瞎子慢慢成了话痨。
赵程橙有时候想,自己这一生,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如果说幸,却接二连三遭遇变故。
可若说不幸,她遇到的每一个人,又都是那么的爱她。
亲生父母无疑是爱她的,但那时候她太小,留下的记忆不多。
养父母也是爱她的,可她当时给自己太大压力,心里也总是别扭,无法好好感受那份爱。
只有在冯瞎子那里,她是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被爱,和幸福。
跟冯瞎子在一起的几年,她连耳垂都长大了许多。
冯瞎子一直说她虽有贵气福份却少,现在有这个大耳垂打底,福气起码可以弥补些了。
“师父,你为什么那么费心救我?”她曾经这么问过。
昏迷不醒那么久,很多亲人都无法做到不放弃,何况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你们家有恩于我,既然这辈子遇上,就这辈子还了,省得欠着到下辈子还。”冯瞎子乐呵呵的说。
“我们家什么时候有恩于你?哪个家?”赵程橙迷茫。
“程家。”冯瞎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