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清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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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之后，邺城官员大震，因着那收容孤弱乞儿的“福来园”里竟是祭起了“镇园之宝”，这宝虽非凤羽龙牙这类奇珍，只是区区一副字画，但却让那些来拆园子的兵卒不敢挥一下铲子，因着那字画可是当今陛下御笔亲书的《燕歌行》啊！
这若是强拆园子，激得那《燕歌行》的泼妇主人与陛下的字画玉石俱焚，这不敬陛下的大罪可谁也担当不起啊！
当地官员倒也是深谙为官之道的老姜，当下禀着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态度，将这事上表曹丕，在一表忠心之余，并求一“拆与不拆”的明示。
曹丕读罢那邺城表章，感动于臣下忠恳，更是怒那皇后郭女王竟是这般不通“母仪天下”的道理。这为了建庙要让一帮可怜乞儿无处栖身的事闹了开来，是想让全国百姓将他也骂作无德昏君不成？自是当下下旨那“福来园”不但不许再拆，且拨一笔大钱用于扩建。
可这旨虽下了，曹丕仍是心闷到难进膳食，入夜深沉之时，还独坐在殿内案后，看着那案头又写成的一首《燕歌行》锁眉不语，“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郁陶思君未敢言，寄声浮云往不还……”
如公公暗思，陛下年少时起便是个果决狠辣的汉子，怎的这几日忽变得这般伤春悲秋起来？看那诗写得多么泣血，涕零雨面毁容颜，谁能怀忧独不叹？展诗清歌聊自宽，乐往哀来摧肺肝……
但如公公毕竟伺候了曹丕近三十年，前前后后想了半晌，便悟出陛下这心情是从夏侯府回来之后才开始阴郁的，这回宫后还就破天荒的赐了那贱婢“傻姑”一份亲笔字帖，写的就是这等凄婉的调子，所以，陛下之所以会乐往哀来摧肺肝，大约是因那“傻姑”口中所提的那位“神仙”吧？
那位“神仙”，如公公也猜得该是那曾经与邓哀侯曹冲齐名的神童周不疑！风姿清卓，才智如妖，陛下曾经对他也很是欣赏，主动与他结交，称兄道弟，感情甚笃，所以，在武皇帝要杀周不疑时，陛下才不惜惹怒武皇帝为他求情，且记得当年，陛下在得周不疑死后，还孤坐整日，伤然得粒米未进啊……
琢磨出了这龙心郁结的端由，如公公觉着这解铃还需系铃人，得将那挑起“神仙”旧事的“傻姑”找来，才好宽一宽陛下的心，遂躬身试探着道：“陛下，要不老奴将那‘傻姑’传来，让她与陛下再细讲一讲那‘神仙’？”
这话一出，果见曹丕乍然回神，法令纹深沉的唇角竟又难得的微扬了扬，道：“朕是想再听她说一说话！”……
很快，这传“傻姑”进宫面圣的旨就传到了邺城……
管妙正领了二狗子和那帮“福来园”的孩子在院子里围着一口大釜，正热气腾腾的涮着“火锅”，这正吃得热火朝天的，顿被这一道圣旨扫了兴致。一些胆小些的孩子更是吓得当下哭了出来，他们再没见过世面，也听说过那皇宫是个进得出不得的地方，眼下，“傻姑”为保园子开罪了皇后，指不定会是个什么死法呢？
管妙倒也微挑了挑眉梢，先前也是卜得在洛阳不吉，她才连夜来了邺城，眼下若再回去，这怕真是会有灾劫的。不过，旨意已到，若是抗旨不去，不但她不得好死，这刚保住的“福来园”怕是又要被移为平地了？
想到此，管妙回头从衣篓子里挑拈出一身稍稍像样的粗布青衣，便是要随那传旨的羽林匆匆上了路，那二狗子还端来一碗加了盐的青菜汤，很有见识的挤着桃花眼儿道：“婆婆这一走，真是入了虎穴了！婆婆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我老人家别的也真是指望不上你的！”
管妙唆了两口菜汤，随口说道：“你要多赚点钱，婆婆我这回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还是要给我买最好的棺木，葬在风水宝地！”
这本也就随口一说，二狗子脸却正正经经的僵了一僵，又从釜里捞出两坨豆腐搁在管妙碗里，难着脸儿道：“婆婆吃点好的，才好上路！”……
……
连夜兼程回到洛阳时，恰天色微明，管妙从马车车窗探头望去，街上已有许多早起的百姓，食肆里已冒出热腾的烟火气，三三两两运着新鲜瓜果菜蔬的板车，已开始吆喝叫卖的小贩，渐渐交织出这个时代最喧闹的繁荣。
这一切让管妙心生感叹，曹丕以魏代汉也不过才七年，息兵薄税轻刑，重视文教，恢复生产，与民休养，能将国家治理得安泰，其实也真算是个有为的帝王了……不过，后世大多记住的是他的谋朝篡位，记住他对甄后的背弃，对弟弟曹植的绝情，“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啊？
一道初阳斜斜照在她的脸上，忽显肌肤没甚血色的苍白，若非那有着纤长睫毛的大眼儿忽闪灵动，真让人疑她仍不是活人……
……
洛阳皇城宫殿瑰丽，雕梁画栋，青石地砖，龙凤瑞兽，浩然气相……
管妙随宫人行在宫道，四望那道旁的青松翠柏，嗅见那如夏鹃紫藤、芍药月季的纷杂浓香，不辩是花香还是那后宫丽人们的脂粉香气，倒是那皇帝寝宫前的一方莲池有些让人心静幽然的意趣……
焦急等在殿前的如公公一见那粗布青衣的小身影还在缓步顾望风景，花白的长眉一颤，在派人去邺城传旨的这几日，陛下先前的小小风寒竟是忽的加重，一早还又问起这“傻姑”哪时能到，可这“小祖宗”还真有闲情逸致得很呢？遂上前，低声提醒道：“陛下贵体患疾，你稍后见了，要多说些宽心的吉利话，想要活命，你可要记得了？”
患疾？
管妙微扶了扶额，想起眼下已是黄初七年，历史记载这年五月丙辰，曹丕就会病重无救，随即驾崩，掰着指头算上一算，据丙辰日眼下也不到七天了啊！唉，这黄初七年果是个血光灼目的流年……
果然，到了那寝殿之前，便听见那殿内传来曹丕似要咳出心肺的咳声，可不待如公公进殿禀明，已听曹丕遏着咳道：“让她进来！”
如公公又不放心的盯了管妙一眼，示意她灵巧一些。管妙扯着嘴角回他一个和气的微笑，做“周不疑”与曹丕也有些交情，对曹丕的性子，她自然也是清楚明了，只要不提“独愁常苦悲”的甄夫人，不提“相煎何太急”的曹植，大约也没有什么戳不得的软肋。
这般想着，管妙跨进门槛，施了个礼。而比起上回在夏侯府受冤枉而被激出的刁钻劲儿，此时态度恭敬的“傻姑”让曹丕几许会心的笑了一笑，这丫头眉眼间透着的机灵气儿，也真是让人心下欢喜得很，撑身坐起拿出精神头来，道：“朕上回赐你的字词，你可还喜欢？”
“不是喜欢，是敬仰呢！陛下的文学才华也是卓绝，定会传唱后世，名留青史！”
管妙虽说不喜欢溜须拍马，但为了保命，自也是厚着脸皮只管阿谀……
果听得曹丕又满意的一笑，点头道：“既是受过那位神仙点化的，便已不再是俗人，金银珠宝，你定是不喜的！”，说话间，让如公公又去内室捧来些他写的字帖，道：“你既喜欢，这些便都赏你了吧！”
瞅着那些新新旧旧的字帖，寻思“福来园”那么些娃娃要张口吃饭，就算赏十石米粮也好过这些要费心贡起来的御笔亲书啊！管妙险将舌头咬断，才强烈克制住没吼出那句：“不！我是个俗人，就赏我金银珠宝吧！”
然而，这副泫然欲泣的小模样在在不明究理的众人看来，便是感动于浩荡的隆恩了，这让曹丕很是满意，道：“看来你果是喜欢的！”
话已说到这步田地，管妙眼下也只能一脸感动的谢了恩，还关切的表示不扰陛下歇息，这就告退了！哪知这刚抬脚跨出殿门，却又被曹丕叫住，见那明明正值壮年的男人神色间忽有些伤然的疲色，似犹豫一瞬后，黯声道：“先帝在时曾对朕说‘仓舒若在，天下必不归你！’……朕这段日子常梦见仓舒，身子便越发有些不舒泰，你遇见的那位‘神仙’可有提起，朕何时能再见到仓舒啊？”
这话顿让如公公都提管妙心提胆吊了一把，“仓舒”指的自然是那早死的邓哀侯曹冲，最得武皇帝曹操喜爱，当年武皇帝本是想让曹冲继嗣，只可惜曹冲早死，才断了武皇帝立幼的念头。而陛下问此话的意图为何啊？况且，这等有关皇帝寿数的问题，就算答个“百年之后”，怕都要引龙颜震怒的……
管妙本也想圆润的答上两句惯常的“陛下康泰”云云，可瞥见曹丕那双已深凹的眼目，看似威不可犯，但那眼底却有数不尽的倦乏，眸色昏黄得如个年过八旬的沧桑老人，她微微蹙了蹙秀眉，忽觉着骗一个将死的“老人”，是有些太不地道！
这一瞬的纷杂念头，让她不知死活的粲然一笑，道：“神仙说，待到菡萏香艳翠叶娇，陛下可无病无痛，无忧无虑，得大解脱！”
她眸中晶亮，似藏尽满天星宿，曹丕神色僵凝一瞬，这种带着神秘灵光的眼神，许久之前，他只在那异智若妖的“周不疑”眼中见过，怔了片刻后，望眼那宫门外微风轻漪的莲池，轻轻点头，道：“既然如此，朕便不能放你出宫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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