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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菡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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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道的这一个“忠”字,算是消了她这勾联外臣的大罪,可管妙转眸一思,却又心生狐疑,夏侯玄怎会这么快就知道她进宫的消息?
琢磨到此,管妙抬袖便揉了揉眼,用力挤出两行泪来,凄凄艾艾的道:“我虽说出身卑贱,但受了神仙点化,自也懂得忠君的道理,可我这才刚进宫不到二十四个时辰,怎的就被冤枉勾联外臣了呢?”
她本就一副没吃过饱饭的单薄,此时一哭更是楚楚可怜的让人动容,看得曹丕眉皱不舒,寻思要赏些什么安抚才好?但又一思量,是啊!她这才刚刚进宫,被封少使的事,就是在这宫里都尚未传遍,而那夏侯玄为父守丧深居府中,怎会这么快得知?
唯一的可能是有人故意朝夏侯府放话吧?放话的目的,大约就是想让夏侯玄来私通宫婢?
曹丕生性多疑,悟到被人算计自是震怒,而这信是那仪公公故意上呈的,这事自然与这老奴有关,当下便是命人将那仪公公摁倒就要行刑。
仪公公是个胆小的,不待用刑,便是将皇后交待他陷害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且连先前让他上禀陛下日常的事也一股脑的全全抖落。
曹丕听罢,自是气得肝都要裂了,当下命人将那郭女王传来,要亲自的审上一审……
……
可不知是不是这病中念旧,惯常心软,曹丕听那郭女王哭了半晌往昔情份,竟是没如曾赐死甄夫人那般再下狠手,只是扣了皇后宫中一年用度以作惩戒,便算是了了此事。
这处置虽不够解恨,但管妙也觉舒心了不少,至少如此一来,那郭女王一时片刻是不敢再对她轻起歹意。当然,这也还多亏了夏侯玄那封“绝交信”来,可那信中所言,究竟是对曹丕发自肺腑的真忠,还是识破了郭女王奸计而用的反间一招呢?
她觉着思量得有点头疼,便也懒得再去费那心神,而曹丕虽说病重,但仍是强撑着要看疏阅卷,她这个新上任的“少使”便是要去库房领些新墨,可这宫中廊院回路甚是曲折,一不小心便是绕迷了路,正要卜上一卦方位,却听那廊角墙后的宫道传来熟悉的清悦却担忧的语声,“舅父,你刚对陛下禀明江陵战事,子元身染疾疫,眼下可无大碍了?”
管妙揉了揉被这好听语声搔挠得有点发痒的双耳,不必去看也知这说话的是夏侯玄,想是随他舅父曹真进宫来面圣的。
先前因夏侯玄父丧在身,曹丕便让司马师顶了他的将职与曹真出征江陵,听说这仗还未打,便发了大规模的瘟疾,吴之孙权因此重新遣使纳贡,魏军也算是胜了,可听夏侯玄刚刚这番言语,那司马师似也染了病疾?
司马师!就是那个跟石旻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
管妙摁了摁额角,不过,司马师的命还长着,将来成就也是非凡,眼下就算患了病自然也是死不了的!只是听那夏侯玄的声音怎的竟还夹杂着两声轻咳,莫不是也病了?
这般想着,管妙便拔着墙皮寻声瞅望了一眼,果见那翩翩公子正立在那日刚三竿的明艳光辉中,大半月不见,竟比先前为夏侯尚守灵之时还要消瘦,那微微蹙拧的眉头哪还有一点青年人当有的明朗无忧?正这般暗叹着,忽见那双凤眼乍然侧目,似要看向她来,她忙转身匆匆离去……
而那小身影虽说转瞬便渐隐在那宫中九曲回廊的尽头,只留下日头之下的层叠树影,但仍被夏侯玄悄然留在了眼底,这明明是入夏的天时,心里却乍又涌起些落陌秋思,她会因那封假意的“绝交信”而厌恨于他么?还是会因他一时的无能相救而深深鄙视?
……
这忧心的日子,总是度日如年,格外难熬,而这到了第七天,夏侯府中的小池也已现莲叶无穷碧、荷花别样红的艳色美景,可夏侯玄却觉这心绪比这炎炎的天时更加沉闷和不宁……
这七天来,他时不时悄打听那宫中之事,说陛下对新晋的“李少使”很是器重,让她掌着案头的经史纸笔,虽目前还只是个低品女官,但只要待陛下身子好了,受了宠幸,生个一男半女的,这地位定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宠幸?
夏侯玄心里又紧了一紧,再疼了一疼,若封嫔封妃是她所愿便也罢了,可她明明不是愿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的烈性子啊!这伴君如伴虎,她定该也过得很是战兢吧?
而更让他担心的是,七日前那武陵先生就悄来见他,难着脸对他说:“婆婆回洛阳前对我说,卜得这月丙辰,她可能大凶,让我多赚点钱,给她提前打好棺材以备不时之需……可她也说了,她这回死了,还不知有没下辈子可活,所以,我来求公子打听下她在宫里的近况!”
算一算日子,今日不就是丙辰日!这得再找个恰当的理由,再进宫一趟才成!
时近日落,夏侯玄照例去后院伺候了母亲德阳乡主服药,在他精心照顾下,曹樱这段日子精神已好了不少,还操心起他的前途来,说是这一早让人刚高价得了一匹好马,让他亲自给他那身为中军大将军舅父曹真牵去,与舅父多亲近一些,有利他日后仕途。
他虽历来不喜这等阿谀之事,但寻思这要自自然然的进宫还得打了舅父的名头,当下便让白鹿去马厩牵了马,朝中军大将军府而去。
可也巧了,这刚进那曹家府门,便撞见曹真冠戴周整的匆匆出府,本就宽硕的头颈间是闷出的大颗热汗,但神色却又凝重,这让夏侯玄心胆一提,会让见惯风云的舅父露出这等神情的,莫不是陛下有恙……
果不其然,听曹真沉声道:“来得正好,陛下疾病加重,传我速速进宫,你聪慧眼明,随我一同前去!”
夏侯玄稳了稳心神,他知舅父之意,眼下大魏连皇太子都还未立,陛下危亡,宫中便难免震荡变故,身边自是要带着些信得过的人手应对……
一路飞马入宫,夏侯玄见曹丕病榻前已躬身数人,最前三位分别是镇军大将军陈群、征东大将军曹休以及抚军大将军司马懿,这些均是功勋卓著的大魏股肱,他们齐齐前来,自然是有托孤之意了!
而捧着笔墨立在榻侧的鲜衣女官不是别人,正是那在曹丕身边当职的“少使”管妙,比起先前那总带着刁钻气的小模样,此时的她倒是一派严谨的端色……
气氛沉闷,曹丕又咳出半口血来,让如公公将他扶起,看向曹真等四位股肱重臣,艰难的道:“皇太子之位,咳……咳……朕定为元仲,望诸位爱卿悉心辅助……”
“元仲”指的是曹丕的长子曹叡,生母甄夫人被赐死之后,曹丕忧此子怨笃,便一直未给他储君之位,甚至还一度打算立另一妃嫔徐姬所生的曹礼为太子,搞得人心惶惶,可眼下临终总算还是清醒得未坏了嫡长当立的规矩。
只是,让曹真等人心忧的是,平原王曹叡年幼聪慧,眼下也已是二十三岁,并非是个能让人拿捏的小童,他继了皇位,不知会否将他们这些老臣放在眼里?
不论众老臣心下所思为何,曹丕定下储君大事,心情也归于淡静,已然浊黯的眼目看向那宫外的莲池,几朵荷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娇艳盛绽,他断续的喘了喘气,看向一旁的管妙,问道:“你先前说那位神仙提及,菡萏香艳翠叶娇时,朕将得大解脱了?可就是眼下了?”
管妙抬起眼眸看向那张渐失生机的脸孔,心下忽还有些不忍,虽说曹丕一生杀伐,性子阴狠,但这短短几日来,待她却也甚厚。虽说她只是个小小少使,但吃穿用度样样都堪比后妃,半点也没亏待。
她一向是人敬一尺便还一丈的性子,此时对着曹丕一代枭雄将要殒落的衰败,还有些看透历史,感怀古今的伤感,道:“大解脱,自然会是无病无痛,无忧无虑了!”
可她万没料到的是,她一腔善意却换得曹丕苍凉的笑了一声,抬起枯槁的大手颤颤抖抖的抚了抚她的发顶,道:“朕很喜欢你,朕很想将你一并带走,你可愿意?”
“啊?”
管妙怔了一瞬,便是明白过来,这曹丕是要让她陪葬的意思?
这要死了还要害无辜性命,真是让她刹时发自肺腑的觉着这曹丕其实跟他老爹曹操一样,都真他大爷的不是东西啊!不过,这不也正应了她先前卜得的大凶灾劫,在她意料之中的么?
管妙正寻思怎么说服扭转曹丕这封建落后的想法,那守候一旁的郭女王又发话了,道:“陛下宠爱你,你不谢恩,是不愿追随伺候陛下不成?”
这不论是答愿或是不愿,都是将自个朝死路上引了!
虽说死到临头了,但也要垂死挣扎一把,管妙挑眉瞥了那郭女王一眼,当下便佯着悲色,抹着眼泪,对曹丕假哭道:“奴婢自是愿追随陛下的,可陛下不是给皇后修了座‘永始台’,还有那今生生死与共,永远如初的誓言啊!这追随陛下的殊荣,奴婢不敢独享,求陛下也将皇后一并带走吧!呜……呜……呜……”
此时的曹丕已病得有些神思混沌了,只听管妙哭着说了甘愿随他赴死,那已灰败的脸便有了些欣慰的笑意,惨惨然然的看起来甚是慎人,嘴唇翕张,便是“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她的请求……
这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嗯”让郭女王艳脸顿如死灰,好一个奸狡的贱婢,要死了,竟还拉她堂堂皇后一同垫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