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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坚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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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妙瞥了那郭女王发颤儿的艳脸,暗嗤一声,遂一本正经的道:“陛下早下文告,提倡薄葬,不树不坟,君无戏言的,陛下哪会要后宫陪葬?”
郭女王就算再恨得想将管妙直接用麻绳栓了颈子,为了不享受追随陛下的殊荣,自也不得不顺坡下驴,将曹丕这昏迷前不清不楚的口谕压了下去……
这命虽暂时保住了,但管妙心知,这郭女王定也是不会放她一条生路的,眼下趁着曹丕弥留,这郭女王暂没空闲来送她上路,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时近午夜,忽下了一场夜雨,本该炎热的仲夏,却似夹带起那地府蒸腾的寒凉……
管妙悄悄退出曹丕寝宫,路过浆洗院子时,见那竿子上还晾洗着几件宦官的衣袍,顺手扯了一件,到角落处随手套上,这刚一场疾雨,这衣袍都泛着湿气,一阵夜风掠过,真是透着心儿的凉意,可为了活命也是顾不得了,转头便是绕进了那一旁的小道……
在宫中几日,她刻意探明了各条出宫的道路,此时又都因曹丕病危而候在那寝宫四周,宫道上几乎无人,她便是顺利的到了宫门处。可这下倒也犯了阵难,没有出宫的门牌,那宫门口拎着大刀子的禁卫可是不会放她活着跨出门槛的啊?
她蹲在廊角墙后正在焦虑,身后忽冷不丁的传来低轻的一声:“你不能如此离开!”
这就算刻意压低嗓音,但那撞耳的清悦她自然也不陌生,讪讪扭头,果见那素衣翩然的玉树立在那廊下的又起的细风斜雨之中,那双深邃的凤眸正是目光清浅的盯向她来。
她扶了扶额角,这厮禀直,先前明明已在宫外听见了那曹丕要她陪葬的口谕,此时说要“不能如此离开”,呃,莫非是想将她拎回去送死?当下没好气道:“你个不孝的臭小子,你好歹也曾答应过你爹要照顾我的……眼前竟想拽我回去送死?”
她的怒意让他微拧了拧眉,轻步进廊来,抬手将她轻轻扶起,凝着她双眼低声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会想法子让你能光明正大的出宫去……你信我一次!”
眼下逃了,的确就是私出的宫女,身负死罪,只能隐姓埋名的苟且过活,她自然也是不愿的,可是,这小子真有法子能让她正正当当的出宫?
管妙抬眼看向夏侯玄,深邃的凤眸如那无风之时的幽深碧海,纯粹宁静的表像之下似又藏着惊涛破石的坚笃巨力,让她忽莫名觉着一阵可完全信赖的安全!唉,人生难有几回搏,信他一回又如何,便是大气踮脚抬手拍了拍的肩,道了个“好”字。
见她信任,夏侯玄欣慰的微微一笑,看了看她身上湿嗒的宦官袍,关切道:“快去将这湿袍子换了,小心受了风寒!”
这柔声细语的大半月未听,这乍然听来牙酸之余,竟还有点心律不齐,管妙“多谢,多谢”的应着,将外头套的宦官袍一脱,快步朝她住处而去,可走了半道,却乍然驻了步,因听见那不远处传来一声浑宏震耳的钟响,哀远的飘散开来,响彻洛阳城……
……
曹丕驾崩!时年四十!按他生前文告,薄葬于首阳山陵!
平原王曹叡在曹丕崩后第二日继位,而继位当天便是下旨让曹丕后宫中淑媛、昭仪以下,未曾生育的女子都各归其家。这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免了这些女子白头宫中的悲惨命运,而管妙区区“少使”,自然也在出宫的名单之列。
管妙暗叹,这还真是如夏侯玄所说“光明正大的出宫”了!而听如公公说,曹叡之所以会下这道放宫女出宫的旨,是因听了中军大将军曹真的进言,说是如此也示新帝远女色、勤政务的决心。
管妙暗思,不必说,曹真会开口进言间接救她,自然是听了他外甥夏侯玄的忽悠吧?微点点头,小子不错,很有些借力打力的巧妙心思。
这般叹着,将这两日留下的糕饼细致包好装进包袱,小黑皮他们那些可怜小娃,自是没吃过这宫里的精贵饮食,带出去给他们尝上一尝也好。这至从做“酒婆”时修了那“福来园”,才深刻体会到当初孤儿院的老院长照顾他们的不易,这吃穿没一样不让老人家劳心费神啊。
管妙收糕饼这穷家小户的作为,看得如公公一个劲儿的捋着长眉,可转头又再捧来些钱非让她带上给孩子们置衣买粮,道:“我是个无儿无女的,你收养的那些可怜娃娃,以后也算我一份,只盼我以后死了,哪个娃娃能给我也上一上坟?”
这几日相处,管妙看得出如公公是个心怀善念的老人,便也将那些钱大方收了,道:“放心!我先前不是给你老人家卜过,你还长命着呢!再说,吃了你老人家花钱买的米,那些小娃定都感念着你老人家的好,他们定都呼你一声‘阿爷’!”
“那倒好哦,我倒捡了这么大的便宜哦!”
这话听得如公公刹时抹了老泪,还承诺以后有用得着之处,尽管的开口,说到此,便听外头小宦传话,说是新帝传他老人家前去,遂扯了扯长眉,低声提醒道:“你也快些出宫,莫再担搁了!趁眼下皇后还没闲暇……”……
如公公这担忧处,管妙自是明了,待郭女王腾出空来,她想走就没那么顺畅了,对如公公道了声“保重”,便是择了小道快步到了宫门……
此时天又下起微雨,沉沉雨幕中,宫门内外却都已排起了长队,宫门内的自然是那些能出宫回家的后妃宫女,而宫门外的自然就是得闻圣旨而来接她们归家的家人。
看着那一堆堆与家人相拥哭成一团的女子,管妙还忽生几分羡慕,二狗子他们那些个心大的臭小子,自是不会惦记着前来接她,这有家可归,似已是她难以求得的人间幸事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拔步跨出那宫门门槛,正想掐指算上一算这朝哪方走会比较顺畅,却瞥见那层层涌动的人群外有个熟悉的挺拔身影正款款向她走来,白袍木簪,袍袖抚风,即便身处细雨斜风之间,那气韵风度仍如不在红尘之间的纤尘不染,看得人微微失神,而待他淡声轻语着向她伸出手来:“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
管妙愣了愣神,竟似魔怔了一般的将小手放到了他微暖的掌心……
……
马车缓缓而行,管妙正想开口客套的道声“多谢”,脸面却是一热,见他轻抬衣袖替她细致的拭了拭发顶脸颊的雨水,轻声道:“别受了凉!”
这关怀体贴让管妙扯了扯嘴角,先前毕竟也算有份让人家亲爹远走、亲娘卧病,细想起来还是有些心亏的,难着脸道:“我是真不知你爹带着丽姬去哪了,但这事儿也是我没想周全……”
话未完,身子一紧,唇上一重,已被那男儿长臂一揽,抱了满怀,那清冽的气息堵了满口,比起先前吻的青涩温柔,这回明显蛮横了许多,张口便狠纠缠住了丁香小舌。这一个多月苦苦的思念自责煎熬得他只觉得要将她融入骨髓怕才了得……
管妙被他吻得喘不得气儿,小脸涨得通红,而听他在她耳畔轻声道:“能带你回家,真好!”,她只觉得她那平素伶俐的口齿此时都不太好使了,竟是莫名其妙的答不出区区一个“不”字……
这车内浓情,那车外却是密雨,这地面泥泞,马车行得本就不太畅顺,还听驾车的白鹿在外嚎道:“唉呀呀,这谁将块大石头摆在道中间呢?唉呀呀……”
大石头摆在道中间?
管妙心上顿掠过一阵不安,忙微挑车帘一角朝外望去,眼下所处的是回夏侯府的一条必经之道,虽近靠城郭,不算荒凉,但因这片没有平民住宅,又不靠集市,下雨便少有人行,甚是死寂,且死寂中似还透着些泥地中夹然而起的腐败气,呛鼻且齁喉……
再看那右侧杂草丛生的矮丘,这处风水真真是应了白虎衔尸,大大的不祥,而那驾车的高大白马,竟也扒拉着前蹄,一副焦躁之状……
动物一向比人灵敏,这忽然异常,定有不测!
夏侯玄习武之人,眼耳敏锐,也早意识到这道旁矮丘杂草丛中暗藏鬼祟,忙低声吆喝白鹿速速驱马,调转车头,可喝声刚落,便见那杂草丛中豁然飞起数名蒙面黑衣的男子,扬着雪亮的长刀便是齐齐将那马车车蓬劈得七零八落。
巨大的震动让白马受惊飞跑起来,夏侯玄一手拔剑应敌,一手顺势将管妙推到那车中矮案之下。剑风刀光之中,管妙绻缩在案下,强遏住眩晕的呕吐之感,可她没想到夏侯玄竟有这样一手好剑法,她更没想到的是那些刺客凶悍的刀法,她也并不陌生……
记得当年奉曹操之命来杀“周不疑”的那帮刺客,就是持这样刃上带着微勾的长刀,让她大哥重伤而死,而在大哥的相护下,“周不疑”只是被那长刀上的微勾划破了皮肉,却也在三天后毒发而亡,也就是说,那刀子上有巨毒……
正在惊心之间,那避身的矮案被几名又从天而降的刺客狠辣劈了几半,端端持刀朝她脖颈砍了过来!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之时,却是被人迅疾的扯进了那带着雅香的怀抱,密密实实的护住……
接着她便听见刀剑相击的钢响,听见利刃划破皮肉的吱啦声,然而转眼之间,一切又归于了死寂,因那些刺客已如那瓜地里的瓜崽,四散滚落了满地,他这才轻轻将她松开,淡淡笑了一声:“没事了!”
可也在那一瞬她嗅见了他本该清爽雅淡的怀抱里血腥喷涌的鲜热味儿!那些血没有一滴是她的,可她仍是觉着剜心般的疼痛,听白鹿惊嘶唤着“公子”,眼见着那玉树般的男子迎风崩倒,一如十多年前看着她的大哥倒在血泊之中,再也没有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