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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魂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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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外三十里的破草庐,被雨潮湿的地面蒸腾起血腥的呛鼻气味儿……
因着夏侯玄昏死前执意不肯回夏侯府,该是怕他母亲见了他重伤会忧急得再度卧榻不起,管妙便是舍近求远的将他带来了此处,幸在二狗子恰在这破庐里避雨,将他那些七七八八的止血伤药便是全都掏了出来……
可是这忙了半晌,伤药全都用了干净,夏侯玄那从后背穿入胸膛的伤口仍血流不止,那沁出来的血腥将他身下的稻草垫都濡得看不清了本来的颜色,原本生机盎然的男儿,也在那血水的流淌中,渐渐枯萎……
管妙小脸越发僵木,在旁紧捏着他的手,心里一遍一遍的自我安慰,历史上的夏侯玄不是这样的死法,他的命虽不长,却也没短到尚未弱冠就要夭寿的地步啊!
可夏侯玄那越发惨白的脸色却在摧毁她的自以为是,更可气的是那二狗子还摸出龟甲钱币像模像样的替夏侯玄卜了卜吉凶,扯着嗓子嚷“果然也是凶多吉少啊!”
这让管妙的心紧了又紧,二狗子的卜法是她教的,定是不会有错,莫非是因夏侯玄替她挡了本该属于她的血光之灾,而乱了命数?原本应当刑克她的人却救了她的命,这又是什么道理?眼泪许久没有这般无可遏制的飙飞,对二狗子吼道:“你不是认得什么华佗的高徒么?去找来救人啊!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二狗子被她吼得将凉气抽了又抽,这在他认知里,“婆婆”遇事从来沉静,甚至有时还近乎没有人味儿的凉薄,眼下这般情绪失控,他还真真是第一回见,遂有些战战兢兢的指指他自个的鼻头,道:“哪有什么华佗的高徒?不过是徒儿为了高价卖药编出来的大话……”
话说到此,二狗子见她杏眼都充起了血红,怕她发疯打人,连忙双手一叉正色道:“不过,徒儿行走江湖的,也不是没点真本事的哦,这夏侯玄伤虽重,但没伤到心肺,这血流不止,是因那刀上有毒……待徒儿这就找江湖上的兄弟们去查明那些刺客的来历,就去帮婆婆拿解药!”
“解药!?”
闻听此言,管妙原本烦乱的心绪倒瞬间沉寂下来,没想到这毒竟是有药可解的!?而至于那些刺客的来历,倒不必再费力去查!她在遇刺时便看得分明与十多年前杀周不疑的手法一模一样,由此至少可推断这两拨刺客是师出同门。
而十多年前的刺客是听命于曹操,那在曹□□后,那些刺客当由谁操控?最大的可能当是曹丕!可曹丕也刚崩了,眼下有权力指使刺客且又想置她于死地的,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将荣登太后之位的狠毒恶妇,郭女王!
想透了这点,管妙脸色已是恢复了平素的冷静,微点了点头,磨着牙道:“她不仁,便怪不得我不义了!”,寻思那郭女王还有些兄弟子侄,当下让二狗子去找了他那些跑江湖赚快钱的兄弟去绑了几个,以作要挟……
二狗子办事是很麻溜的,这还未到午夜,那洛河畔的乱葬岗外便是如约来了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车中步下的女子一身暗紫斗蓬罩住了大半张脸,可那精描过的眉眼还是能一眼认出她真正的身份!
毕竟也是见惯风云的人物,即便见了那从坟堆后诧然蹿出的小人儿,郭女王也能镇住心神,维持着她一惯的雍容,只是当那清瘦的小人儿开门见山的冷笑了一声,“我拿不到我想要的东西,新帝也很快就会知甄夫人当年死得有多惨!”,她还是暗暗的颤了一颤。
甄夫人当年会被曹丕一怒赐死,自然是因郭女王设计冤其于曹植有暧昧情愫,而眼下继位的曹叡正是甄夫人亲子,若被他知他亲娘是她所害,她不但再坐不了这太后之位,这命怕都是难保,况且,夏侯玄若死,曹真必定追究,她这太后也做不泰然。眼下倒只有拿出解药先稳住这小妖孽,以后再寻思除去……
……
拿到那拳头大小的木盒子,管妙顺手扔到了坟头,待那藏在坟后的二狗子验明为真后,这才暗舒口气,道:“你郭家的人,我稍后自然会放了!”,说毕,抚袖便要离去,那郭女王却反是紧跟了两步,沉声道:“你也好生记着,想要夏侯玄不死,新帝就最好不要知道他不该知的前尘往事!”
呵,有大把柄被人捏住,这还敢耍皇后之尊恃势要挟?管妙其实还真有两分欣赏这郭女王临危不乱的本事,但她也一向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冷嗤道:“夏侯玄死与不死,也轮不到你这个新帝的杀母仇人废话!”
“新帝杀母仇人”自是戳中郭女王软肋,但她说得出这话必是有些藏而未露的杀手锏,红唇一扬,道:“夏侯玄是夏侯家族长,是托孤重臣曹真的外甥,他的生死的确不是本宫能做主的,可若是先帝有秘诏要他死呢?”,说话间,掏出一张薄纸,让身后老婢递到管妙手中……
这显是滕抄的文书,口气倒的确像极曹丕,言辞间竟是要儿子曹叡继位后置夏侯玄于死地!这让管妙暗诧,夏侯玄青年才俊,才华出众,必成国之股肱,曹丕怎会下这样一纸自断手脚般的秘诏?
管妙的疑惑让郭女王不由低嗤,这小妖孽别处奸狡,但却极是不懂男人心思,道:“先帝的性子,一向就是,就算是他不喜不要的,也不许他人染指!他活着时既对你宠意正浓,也料得死了带不走你,便只好杀了可能与你续那夫妻情分的夏侯玄了!”
这么一说,管妙倒是恍然了悟,而眼下这郭女王还压着这份秘诏,便是真有诚心想与她做这一桩互不折损的买卖,点了点头,将那纸一揉一抛,算是应诺了这从此以后的“井水不犯河水”……
……
匆匆回到草庐,当下将解药给夏侯玄用上,那伤处总算是止了血。可夏侯玄失血过多,仍是如尊玉雕般躺着一动没动,昏迷不醒……
这夏夜又开始下雨,这草庐破败没有干处,实不利于养伤。管妙便是领了二狗子和白鹿将夏侯玄送回了府去,而怕惊吓了德阳乡主,也不敢走那正门,让季伯开了后门,悄悄的送回了东院的卧房……
季伯看着公子那等被沁成血人的惨然模样,当下就骇得老泪纵横,想去衣箱里取干净袍衫给公子换上,可这手抖得不太利索,连那衣箱盖子都抠扶不起。
管妙见状,忙上前帮忙,可打开衣箱却是怔了一怔,那不大的箱中,有一大半搁的竟都是女子的衣裙,且那些衣裙还很眼熟,正是她先前住在夏侯府时,他交待给她制的那些,没想到她走了这些时日,他还细致收着?
见管妙发怔说不出话,季伯抹了把老泪,道:“公子假装赶你走的那天就说,衣裙都收着,接你回府时才有得换!”
回府时?
这听得管妙额角又疼了一疼,她从夏侯府离开之时,便没想过有朝一日还会回来,可他却是从最初就没放弃过吧!她忽觉他那天骂她的话,其实没错,她的确曾自大的以为可算得透这世间玄机,便可凭着喜好去安排别人的生死命运,她有时自以为是的人情味实则残忍而狠辣……
不但那箱中搁着她的衣物,那窗下案上还搁着她的画像,素衣鬟髻,立在花丛之间,巧笑嫣然。
俗话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便该是她在他心里的影像,清丽脱俗得让她自惭难比,而那人像旁还有两行笔力深厚,字迹隽永的小字,凑近一看,写的竟是“魂牵之引,莫时空哉”……
窗外忽划过一道劈开乌黑天幕的电闪,震耳的雷鸣似能响彻古今,这两句分明是古之性经中所言,可他却配在这清雅的画作之中,让她觉着甚是诡异,他……莫非是知道她的来历?
夜雨倾盆,敲打窗棱,也似敲打在她心上……
她孤坐在他榻旁,第一回想细致的看清他的模样,可双眸却被泪水迷朦得看不分明,以为遇见他,是老天残忍的与她开的又一个玩笑,可没想到本该刑克的人却反用他的命替她挡了那血雨腥风。
人生莫测,本该短短几十载,她已好好歹歹的活了五十几年,以为已知天命,看透一切,实际却仍是在迷茫中执拗,不肯看清自个那颗被疮痍扭曲过的心……
“我没事了,你不要再哭……”
榻上措不及防的传来那虽虚弱但仍然清悦的语声,她本握着他的手也被他反手轻轻握住,她乍然回神,泪却反是更加汹涌起来:“你总算醒了,你要死了……我就只好给你守寡了……”
他眉间一拧,握住她的手乍然用力将那哭得山崩海啸的小人儿一把扯进了怀里,宽哄道:“让你担心着急了……看,我不是好好的……”,可遂又一怔,将她微从怀里松了一寸,凝着她那双被泪沁得清透的大眼儿,迫声问道:“你刚说守寡?那就是说,你总算要认我是你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