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玄妙》羊一弦

37、第三十七章 如初

　　二狗子欢天喜地的凑了脑袋过去，可听管妙说罢，这脸色儿顿时青黄青黄的蔫了。什么赚大钱的机会？竟是让他去绑架个人，且这个人还并不是个有份量的主儿，仅仅只是个三、四岁的小娃儿罢了！

　　这小娃儿最是麻烦脆弱，别说绑时一不小心给吓死了，就算没吓死，诈的那点儿小钱，还不够给小娃儿买糖饼压惊的呢？

　　“婆婆不是说我们出来行走江湖的，要有道义么？”
　　二狗子挤着桃花眼陪笑，道：“说什么人老心不老的，幼不幼……”

　　“什么乱七八糟的？是老不老以及人之老，幼不幼以及人之幼！”
　　管妙翻了好几个白眼，语重心长的道：“平时让你多念点书嘛！干我们这行的，要渊博！”

　　“是，是，是……婆婆教训得是，就是这么个意思！”
　　二狗子搓了搓手，去一旁炉子里翻了翻烤地瓜了，“福来园”新添了不少孤苦无依的小娃，这眼下赚不得钱，就靠这地瓜解解谗了，一面捣腾还一面商量道：“要说绑人，我觉着不如跟上回一样叫兄弟们去绑那郭女王娘家子侄，这不更能来笔大钱？”

　　“那才是白费力气！”
　　管妙嗤了一声，拔着黄历算了算日子，道：“若没记错，郭女王过几天就要下黄泉了！”……

　　一听这话，二狗子倒又亢奋起来，地瓜也没兴致烤了，当下翻出了他最体面的那身青布袍抖了抖灰，凑过来一脸讨好的笑道：“呀呀呀，这不就是大买卖！”

　　郭女王一死，这皇家丧事可不就是个赚钱的大买卖么？
　　管妙呲了呲牙，总是要给二狗子点甜头，臭小子才会心甘情愿的去帮她办事，而听说因着曹叡还是风闻了那郭女王害死甄夫人的旧事，前两年就令她搬去了许昌别宫，且由如公公看着，眼下要想接下郭女王丧葬事宜，带二狗子去找如公公也就妥当了。

　　事不宜迟，趁郭女王还没断气儿，连夜领了二狗子就赶去了许昌，这一引荐给了如公公，二狗子当天就凭着出众的长相和三寸不烂之舌，顺利的拿到了给郭女王择选葬地葬期顺道再哭个丧的大活计……

　　“这两年虽挂着太后的名头，她日子过得也是憋屈。我姑摸着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如公公凑过来对管妙细声，瘪嘴道：“可一早还忽提起你啊，说什么想见你一面！”

　　“见我？”
　　管妙挑了挑眉梢，虽说觉那郭女王所受一切都是自作孽，并不值得被临终关怀一番，但人之将死，恩恩怨怨也是该有所了结。

　　当下扮成宫娥，随了如公公入了别宫，比起洛阳宫城，这里的确是寒酸了不少，那榻上的半百妇人也早没了曾经叱咤后宫的傲然艳色，枯槁得如同那寒冬中的一截枯木，但这睁眼看见管妙时，那张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却让管妙对她刚起的些微怜悯都立时蒸发，因听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道：“你知我为何一见你便讨厌你吗？”

　　“嘿，这不是巧了么？我也一见你就看你不顺眼！”
　　管妙倒也不恼不怒的笑了一声，顺手从那案上拿些葡萄干来嚼，这可是外头难得一见的精贵货，寻思着稍后走时包一些带回去给“福来园”的小娃儿们尝一尝，也算这郭女王积的阴德。

　　而这顺手取食的自在散漫更气得郭女王咳了又咳，让老婢从箱底拿出一块帛画，气喘道：“这就是我讨厌你的缘由……”

　　因着一副画被讨厌，管妙觉着这个理由很是清新脱俗，可好奇的接过那帛画一瞅，却着实暗惊了又惊，只见那画中绘着的竟是个舞中美人，折腰翘袖，一臂甩起长袖垂飘过头到另一侧肩头，另一臂则搁于微弯的细腰之上，袖摆回卷，裙角翩飞，这……这不就是那夏侯玄送她的那白玉人佩的平面图么？

　　祖师爷特意在他的墓碑上留“此物之主，刑克管氏”，没准与这画的来历也有渊源？正想探问这画出自谁手？已见郭女王阖了眼目，恨声道：“这是先帝年少时所绘！武皇帝看见问起他绘的何人？他就谎称绘的是梦中洛神，可只有我知，这根本就是个他心底里的凡人……”

　　郭女王口中的“先帝”自是指的曹丕！虽说这答案让人心梗得很，但这多年的疑问倒也瞬时解了，当初“曹丕”画了这副画，之后被曹操瞧见了，觉着绘得不错，便是命工匠雕成了玉人，后来又阴差阳错的赐给了夏侯玄……

　　真是周折得让人头疼！但此物之主，刑克管氏，倒真真是跨越了时空也应验得很！
　　管妙正想将那不祥的帛画扔进火炉毁个干净，却被跟来的二狗子眼疾手快的夺了，财迷心窍的说什么先帝手笔定能换个大钱，这将钱朝火堆里扔，真真是穷奢极侈得很！

　　罢了！克与不克，也不在那一副画上！
　　管妙将葡萄干一包便是要走，却见那郭女王却似如释重负般的嘘出一口长气，浑浊的眼目看向窗外垂柳，落着泪断续道：“他曾对我说‘今生生死与共，永远如初’……可我从最初就知他是骗我的……可我为了要让他骗我骗得长久些，就替他动手除掉那些会阻了他路的绊脚石，除了甄夫人，还有最无辜的仓舒……他会不会也化了厉鬼在前头等我？”

　　仓舒？
　　管妙听到这熟悉的字，心措不及防的抖了一抖，当初本就疑心曹冲不是病死，而如今细想来，当时曹操有立曹冲为嗣之意，这自是成了长子曹丕的绊脚石，被除去也是在情理之中。可要知，曹冲何等仁善纯良，哪有半点与兄争嗣的意思？这死得着实是又悲伤又冤枉……

　　从许昌别宫而出，管妙叹了好几声“可怜！”，听得二狗子眼皮一个劲儿的颤跳，纠着脸道：“不就是让徒儿去绑个小娃儿么？待徒儿赚了这笔大钱，回头就去利落的办了！”……

　　管妙想绑的小娃儿叫作曹芳，是那任城王曹楷的嫡子，听说也就三、四岁大小，对个小娃儿小手，这不是她心歹，只是她知那曹芳若送到洛阳，定是会被曹叡看中收养在宫中，将来就是废帝，而这废帝更还会间接害得夏侯玄丧命，所以，她才想着将这祸端尽早的扼杀。

　　当然，她也绝不是想害曹芳性命，只是想让曹芳错过了这入宫晋选“养子”的机会，稍后再放了就是！
　　……

　　几天后，郭女王薨于许昌，二狗子赚了一大笔丧葬钱后，倒也很孝顺的在半道上将那任城王曹楷府中进洛阳的马车劫了，将那叫曹芳的小娃儿掳了藏到了洛阳乡郊的一处小院落……

　　管妙闻讯后，情绪复杂的赶了来，正见易容成个老头儿的二狗子在院子里给小娃儿熬药，说是那小娃儿身子不好，劫的时候本是想用点迷药，可是本就病得昏睡着，连迷药都省下来了。

　　正说着，便听那屋子里传来小娃儿带咳的哭声，管妙道了声“作孽啊！”，匆匆的跨进屋去。正见一瘦小个儿的娃娃盘腿儿坐在那破席子上瑟瑟啼哭……

　　这让管妙讶了一讶，原以为这曹芳身为任城王的嫡子，该是个被好吃好喝，周全养着的贵小公子。就算不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包子，也不该是这小鸡崽儿般的可怜样儿啊？瞅那蜡黄蜡黄的小脸儿，气色差得连“福来园”那帮从小饿饭的小孤儿都比不得……

　　管妙摸了摸自个的袖笼，来得匆忙，也没在街边买个哄小娃儿的糖糕，这可怜巴巴的哭成这副模样，该怎么哄上一哄？正在头疼，那小娃儿泪眼朦朦的看向她来，愣了一愣后，忽奶声奶气的道：“姊姊……神仙……”

　　这下轮到管妙愣了又愣，摸了摸自个溜光的脸蛋子，才想起这没如二狗子那般贴上假脸皮，竟是让“人质”见了她的真面目，不过这看在这“人质”小嘴楞甜的份上，就不杀人灭口了吧！

　　管妙嘿笑了一声，凑过去捏捏他的小脸，挤眉弄眼的笑道：“是不是觉姊姊长得好看，像神仙啊？”

　　小娃儿却是大力的甩着小脑袋摇头，挂着眼泪捏着衣角说了半晌，大概意思是说神仙画像，就是她这个模样……

　　“神仙画像？谁这么有想像力和创造力啊？”
　　管妙嘿笑了两声，见二狗子已是嘻笑着蹦进屋来，从袖笼里抖出先前从郭女王那得来的那张帛画，道：“这小娃儿先前哭得凶，我为哄他就说带他来见神仙的，他就老实不哭了……啧，也幸在这画中人比你本人可好看太多了啊，要是画得实在一点，定反将人小娃儿吓出个好歹……”

　　这话听得就让人上火牙酸，自是又回头奚落二狗子几句，这有一句没一句的便又聊得欢了，却是让那一旁的小娃儿曹芳又落起了眼泪，挂起了鼻涕，抽抽嗒嗒的说什么：“父亲不喜欢我，母亲不喜欢我，嬷嬷们不喜欢我，神仙姊姊也不喜欢我……”

　　这凄凄凉凉哭得管妙又道了声“作孽啊！”，忙让二狗子去找些好吃好玩的来哄，可转念又一想，这小娃儿哭了这样一串“不喜欢”，莫非是个在家里不受宠的？可是，这不应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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