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幸福生活指南》春夏不复

11、夜谈人生

　　夜谈人生

　　回破庙路上，楚小寒由于被鸟蛋砸了脑门，又忙着生火烤鸟蛋，没有像秋水那样及时把脸上的蛋清和蛋黄抹干净，时间久了，就成了劣质面膜，沾在脸上紧巴巴的，很不舒服。

　　路过小溪，楚小寒洗了把脸，把脸上的蛋清、蛋黄，连同泥巴和尘土，一块洗了去。

　　这一洗，他不打紧，可把身旁的秋水看呆了，咋把咋把直吞口水。

　　楚小寒和其他乞丐一样，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好博取他人的同情，施以援手。

　　劳累了一天，回破庙休息，懒得把脸弄干净，反正第二天还要乞讨，何必多此一举。大家都是乞丐，没人会笑话。

　　直到此刻，秋水才把楚小寒本来的面貌看个真切。脖子洗净，洁白细长，与蜡黄的脸截然不搭，说明他脸上的那种黄色并非与生俱来，是因长期缺乏营养所造成的；纤细修长的双手，更加印证了这一点；两道眉毛细长平整，宛若两柄锋利的宝剑，透出一股威严的锋芒；莹澈的双眼下，睫毛尖儿沾着露珠，欲滴未滴的样儿，简直快把人的魂魄给摄了去；露珠顺着坚定的鼻梁，一路滑下，落在两片薄唇上，更显丰润可人。

　　秋水的心不经意揪了一下，出落得这般俊朗清逸，在她历任男友中，无一能及。若是放到现代，哪个导演要是不选他做童星出演电影或电视剧，就是瞎了狗眼，还是趁早滚出娱乐圈吧。

　　这种大明星近在眼前——还是那种纯情小鲜肉类型——的感觉，在秋水前世的梦里，不知道梦见过多少回了。她总幻想着，自己能有一副好脸蛋儿、好身材，引起明星的注意，说不定哪天运气好，有幸能跟对方合个影、吃个饭什么的。若是能弄到对方电话号码加个微信，逢年过节收到个对方发来的微信表情，那就更好了。

　　别说这种小小的满足，梦里可以无限制自由发挥，嫁给自己心仪的大明星，也没人拦得住。梦究竟是梦，终有一天会醒来。每次醒来，旁边躺着的都只是相貌与她同样毫无特色的男友，不是打着呼噜，就是淌着口水。

　　即便是这样，她依然摆脱不了被人轮番甩的苦逼命运。久而久之，她便养成了一个习惯，在与男友各取所需的当口，总是闭着眼睛，想象着面前尽情宣泄的人是某位心仪的明星。如此一来，她便能聊以□□，沉浸在无限满足的欣慰之中。

　　“嘿，想什么呢，”楚小寒用手在秋水眼前晃了晃问道，“要不要来洗把脸？”

　　秋水猛然惊醒，连连摆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说：“不用，不用，洗再干净都没用，还是要抹泥巴的。”

　　“说的也是，”楚小寒擦干脸庞，挖了一块溪底的泥巴，抹在脸上说，“干我们这一行的，脸蛋儿就是门面，越是出彩，收入越是高。”

　　说着，楚小寒又往脸上多抹了点泥。

　　干哪一行不都是这样的嘛，这是亘古不变的硬道理。在古代，姿色好的非富即贵，入了宫门，耍点小手段，运气好生个大胖小子，管她以前是卖唱的，还是卖笑的，照样全家鸡犬升天。在现代社会，换汤不换药，虽说做不上皇后妃子，嫁入豪门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早已司空见惯了。

　　如今秋水的容貌丝毫不比后宫宠妃差，若是装扮一下，或能更胜一筹。照理说，她应当高兴才是。然而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皇后妃子不是这么好当的，机遇很重要，把握机遇更重要，稍有差池，宫门没进去，错入了青楼，那可要倒大霉了。

　　何况，秋水对皇后宠妃并不太感兴趣，古书上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不是我背后摆你一道，就是你背后捅我一刀，水平差一点的，资历浅一点的，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做个小乞丐，爱干嘛就干嘛，来得舒服自在，何必去自寻烦恼。

　　经历过现代社会，回溯过历史宫闱的，还是有一点好处的。对于人人都想挤破头的皇宫后院，还是让那些无知少女去折腾吧。

　　因此，这副花容月貌对眼下的秋水来说，是一种承重的负担。被丐众知道，被毒打一顿赶出破庙，已是万幸了。再严重点，被那个孙员外，或是张员外、李员外什么的看中，抓去当了小妾，这辈子可就毁了。

　　再怎么不济，和别人共侍一夫，深受现代社会观念熏陶的秋水，是无法接受的，对方再帅，再有钱，也是不行。

　　在破庙里，钱七一枚一枚数着秋水丢来的七十二文铜钱，当即向她竖起了大拇指说道：“我就说嘛，秋水兄弟是个好苗子，一定有前途。”

　　秋水分明记得这话不是钱七说的，是刘从义说的。不过瞧他那认钱不认人的势力劲儿，懒得和他废话。

　　钱七不愧是和钱做兄弟的，吃晚饭的时候，主动打着大勺子跑到秋水跟前，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碗。秋水回来路上和楚小寒每人吃了半块桂花糕，肚子涨得很，吃不下这么多。钱七管她愿意不愿意，直接将满满一勺子兜底浓粥往她破碗里盛。

　　这下搞得秋水有苦说不出，见过乞丐饿死的，没见过乞丐吃东西太饱撑死的。

　　怎么办？不吃也得吃。作为乞丐，有送上门的东西不吃，还挑挑拣拣，在这一行是没法混下去的。

　　半夜里，秋水肚子闹得实在受不了，捂着肚子冲出去，闷头往庙后的茅厕跑，管它黑灯瞎火的，进了茅厕把门一甩，裤子一拉，一股说不出的舒畅油然升起。

　　“旁边的是秋水兄弟吗？”

　　猛然间，一道低沉的话声骤然响起，近在耳边，伴有一道热浪滚滚袭来。

　　这破庙据说数百年前还是挺兴旺的，求子求孙的村民络绎不绝；近些年百姓日子过得滋润了，家家户户都生一大窝子娃，来祈福的人就越来越少了，逐渐荒废，成了乞丐窝。

　　后面的茅厕，为了适应当时环境所需，盖得那是宽敞气派，有同时容纳三个人的蹲位。不仅如此，一盖还分俩，男女各一座。时转星移，当时的豪华仅限于宽敞的空间和外廓，外头的男女字迹早已黯然失色，不知踪迹了。

　　秋水按照蹲位前靠墙的沟槽辨识，谨守男女有别，始终上着女厕。可那些乞丐们却不怎么想，图着方便，跑哪是哪，在这儿上茅厕的都是乞丐，一帮大老爷们坦诚相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秋水感到情况非常不妙，听着像是楚小寒的声音，吓得憋着不敢乱动，低声问道：“是小寒兄弟吗？”

　　“是着哩，这么巧，难得在这里碰上你。”楚小寒口气随意地应着。

　　这能碰得上吗？秋水平时小心翼翼，如厕前总会往茅厕里丢块小石头，没人骂爹骂娘，才敢进去。进去也不敢待太久，生怕有人闯进来，一般都选在夜阑幽静的时候。

　　今夜是被钱七的两碗粥折腾得没办法，憋得急，投石问路那一招没来得及用，结果就出了岔子，当场要她好看。

　　还好茅厕的门一关，黑得跟蒙在被子里似的，啥也看不见。秋水看不见楚小寒；楚小寒自然也看不见她。两人摸黑瞎聊。

　　如果认为这样就能躲过一劫，那就大错特错了。古代人随和，没这么多讲究，三个蹲位中间是没隔门的，就是一长溜的沟槽。

　　此时楚小寒就挨在秋水旁边，胳膊肘稍稍一拐，就能碰到对方。

　　“你白天藏的那些鸟蛋，”两人静默片刻，秋水很不自在，也不知道楚小寒有没有往她这边暗瞟，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没事找起话题说，“是为了卖钱吗？”

　　“是啊！”楚小寒爽快地回答。

　　“团里不是有规矩，不能私藏的嘛？”秋水不解问道。

　　“是不准啊，不过大蛮哥的嫂子爱吃，”楚小寒压低嗓音说，“你可别告诉别人，这是我和团头暗中商量好的，每七天给他家送七只鸟蛋去，剩下的我可以偷偷卖给孙员外，只要不声张，没人会知道。”

　　说完，楚小寒有点不放心，又说道：“秋水兄弟，看在我请你吃鸟蛋的份上，这事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胡大蛮居然有家室，楚小寒还贿赂他妻子，做起小买卖，这些都是秋水头一次听到，乱七八糟的，比鸟巢还乱。

　　其实这些都是见怪不怪的事儿，秋水来这里不过几天，乞丐这潭水是深是浅，她还没摸透。

　　团头只是个职业身份，手下一堆人为他卖命，好处捞着不少，攒点钱娶妻生儿一点都不难。他凭借着二十多年来，在大泽邑摸爬滚打，早已在村里买了块地，盖了房，儿子都有了。这是众多周知的事情，只是秋水没问过，丐众没事也不敢背后论团头的长短。

　　小村庄人少，乞丐也少，不成气候，规模也一直发展不大，就和半吊子的小公司一样，老板是不会操太多心的，无聊时喝酒撸串，地主麻将，打发时间。

　　胡大蛮相当于这种性质，作为团头，平心而论，他已经相当敬业了，每天晚上有好端端的热被窝不钻，跑破庙里躺破席，与兄弟们同甘共苦，起到了良好的表率作用。

　　楚小寒把胡大蛮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秋水听得入神，突然间旁边有窸窣声，急忙叫道：“你在干嘛？”

　　“完事了啊，总不能一直蹲着吧，”楚小寒莫名其妙看向秋水，黑乎乎的一团，什么也看不清，半蹲着说，“你要是对这些感兴趣，明儿去北坡的路上，我再说给你听。”

　　“别啊，我爱听，多聊会。”秋水举高右手，在楚小寒身上一阵摸索，拉着他的袖子往下拽，“和团头混熟了，今后方便许多，是吗？”

　　“我也不知道，”楚小寒经不起秋水用力把他往下按，又蹲了下去，无奈中掺杂随和说道，“应该是的吧。好吧，既然你兴致这么高，那就多聊会吧。”

　　秋水一颗七上不下的心暂且落定，因为只要楚小寒一走出门去，回头借着月光关上门的当口，自己的窘相一定会被他一览无遗，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同时，她对楚小寒这种贿赂领导揽私活，赚外快的做法也相当有兴趣。和领导攀上关系，今后吃香的喝辣的，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何苦非要天天拉着个苦瓜脸，当小乞丐呢。

　　前世她就是太耿直，脑子不会转弯，不会拍领导马屁，干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职员。虽不喜欢拍须溜马，但在眼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总好过被那些绣工骚扰。

　　楚小寒勉强答应秋水，下次给胡大蛮妻子送鸟蛋的时候，把她一起稍带上，看看有什么合适的门路，介绍给她。在织绣坊打零工，不是长久之计，从中午秋水的表情来看，她在那里干得并不开心。

　　聊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楚小寒的腿都蹲麻了，实在忍不住缓缓立起身子。

　　“等等，我先，我靠近门口，你出去不方便。”秋水东拉西扯，问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好问的，急忙从布褡子里拿出一张树叶，随便擦了几下，裤子一提，呼啦一下跑出茅厕。

　　跑出十几步，她又折了回去，奋力甩上茅厕的门，吓了楚小寒一跳，脚下打滑，差点跌茅坑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