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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把握机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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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握机遇
自那日后,那位骗吃骗喝的黑姑娘再未踏足过大泽邑,如风中的尘土,被吹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去了。秋水和刘从义被敲诈的铜钱既已讨回,这件事很快也如细微的尘土,在他们中心消却,好像她从来不曾出现过。
南坪水涝及时治理疏通,丐团的乞讨生活日渐趋于正常。灾后重建的大泽邑,人情味比往日更浓,乞丐乞讨所得日益丰满。有时候,甚至有好心的路人将干净完整的烧饼赠予秋水。
乞丐们脏兮兮的脸上,又绽放出灿烂的花朵,破庙中不再唉声叹气,埋怨了老天的不公。一切又步入正常轨道,往好的一面发展。
“乱世英雄辈出,盛世庸才横行。”这句话真是一点儿都没错。像黄有力这样不安分的人,又怎能安于现状?
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滋生事端,和秋水,或和刘从义你争我夺,耍阴谋诡计;而是居然在破庙当着所有人的面,在一声“团头好”高呼之后,向胡大蛮主动请辞。
“团头,有力对不住您,我想是时候该离开了。”
黄有力这番话是在大伙儿吃晚饭时说的。钱七听了,手一抖,勺子跌进了大锅子里;好几个黄有力的手下,本来面对面喝着粥,聊着天,被这电闪雷鸣吓到,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气血上涌,相互对喷了一脸的粥;挤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秋水一众,也纷纷放下手中的碗,瞪大眼睛,迷惘地看着站在观音像前的两个大胖子。
“有力兄弟,你这说的是哪里话?”胡大蛮当即一愣,迟疑半刻,眯起眼睛笑着勾着他的肩膀说,“谁又惹你不高兴了?”接着,拍了拍胸脯,将目光移向秋水问黄有力,“说出来,大蛮哥给你做主。”
秋水摊着手,耸着肩,对胡大蛮摇了摇头,仿佛在说:“他辞职这事和我没关系,我什么都没做。”
秋水确实什么都没做。所以,黄有力突然辞职,也使她大惑不解。
按现代人的思维,黄有力手下损失了几个得力助手,固然可惜,但玄冥二老犹在,核心团队一个不少,且死心塌地把丐团当成自己的家,其势力比刘从义还略高一筹。
刘从义无争权夺利的野心,可以说,只要他在丐团一日,他的地位就仅次于团头和当家,不是秋水和刘从义可以轻易动摇的。
前阵子南坪水涝,乞丐苦不堪言,在最危难之际,黄有力没有离开,与众人一同渡过难关。这份难能可贵的坚持,胡大蛮不可能没有察觉,必谨记在心,日后当以钱财或优厚待遇,作为他忠心的回报。
辞职要看当前环境和日后发展趋势,不能盲目,也不能视短,必须以大局为重,全盘考虑。黄有力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不会想不明白这些道理。
他在这当口辞职,简直是将自己辛苦垒了二十多年的铜墙铁壁,一夜之间全部推倒。
秋水想不出任何一个理由,他为什么要自毁前程。胡大蛮亦是如此。
“兄弟有话好好说,”见黄有力意志坚定,胡大蛮打起亲情牌,劝说道,“你跟了我也有二十二年了吧?”
“是的,团头,二十二年又四个月。”黄有力神情肃然,简短有力回答。
“当初你来的时候,就在这间破庙,一共只有我、小七兄弟、从义兄弟,还有你。”胡大蛮拉着他坐在观音像前说,“那时候我们只是四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乞丐,是你和小七兄弟热情收留和我们一样无家可归的人,还把自己的食物拿出来接济他们,才会有今天的‘大泽丐团’。”
“过去的辛酸,就不用再提了,团头能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黄有力脸上肌肉略微抽抖,眼眶红润。
他是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铁汉,秋水加入丐团只知他手段凶狠,行事泼辣,却不知他竟有铁骨柔情的一面,更是惊讶。面前的这个黄有力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我要说!”胡大蛮起身,高举黄有力粗壮的手臂,好似两条巨蟒相互缠绕,大声说道,“大家可能有所不知,我们‘大泽丐团’有今日的盛景,有力兄弟当居首功。当年他说:‘我们乞丐也是人,凭什么要被人瞧不起?’,这句话我一辈子都记得。”
钱七和刘从义微微点头,表示同意胡大蛮的观点。
“大家都知道,丐团成立的目的,是依靠人多势众,不被外人欺负。”胡大蛮继续说,“当初成立丐团,就是有力兄弟提出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乱,相互低声议论起来。
胡大蛮稍事停顿又接下去说:“我能做到团头这个位置,靠的不是才干,只是因为我比他们三人稍长几岁,又是第一个在这破庙栖身的。是他们让着我的。”
“团头不必自谦。”钱七站在一旁低声说道。
胡大蛮好话说尽,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放下身段,试图挽留肱骨之臣,最终还是徒劳。钱七平时尖酸刻薄,这会儿也一个劲儿抱着黄有力,像一只树懒爬在树上那样,对他又捶又打,骂他狠心抛弃兄弟。
黄有力不为所动,去意已决,非三言两语所能劝。他将自己的包袱当众打开。乞丐们都好奇地伸头打探,以为里面有什么金银财宝。
团中没有这样的规定,他大可不必让人检查他的包袱。
令他们失望的是,包袱里除了些老旧的日常用品外,没有一样贵重物品。如果非要挑出一件贵重物品的话,那就是一张残破的丝帛了。丝帛里包着八百多贯钱币,这是他积攒了二十余年的全部财产。
前面说过,想要在大泽邑买一块地,盖一间小小的茅草屋,没一千贯,想都不要想。黄有力的财产看似惹人眼馋,实际上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
黄有力把日常起居用品分送给他的几个手下,在所有人面前脱下乞丐服,叠得整整齐齐,把它和拐梃、破碗,一起卷在草席中,跪在胡大蛮面前,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说:“请团头开恩。”
众人皆掩面落泪,哭声最大的当属张盘根。当年农民起义失败,带着重伤逃进破庙,奄奄一息。要不是黄有力给他一碗稀粥喝,恐怕早已魂归西天了。分明是中了严重的刀剑创伤,黄有力对他从前之事不闻不问,力劝胡大蛮将他收留,这才有了他这些年幡然悔悟年少荒唐的机会。
秋水眼前一片清污,双手捂脸,假装悲戚,不敢看他。
胡大蛮接过黄有力的家当,交给钱七,绕到观音像后面,从底座里拿出一件白大袍子——当年黄有力未做乞丐时穿的衣服——交还给他,不舍地问道:“有力兄弟以后有什么打算?”
乞丐离开丐团有三不准,地位再高也不能坏了规矩,例行公事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黄有力一边说准备娶妻生子,安稳度日;一边接过白袍,穿在身上。
他已三十九岁,至今光棍一个。这番说辞无可辩驳,胡大蛮没有理由不放心,将他紧紧拥在怀中,握紧拳头捶着他的背说:“兄弟,珍重!”
“大蛮哥!”
同样是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秋水和楚小寒在茶肆里被人指指点点,而胡大蛮和黄有力在破庙中的这一拥,却感人肺腑,不少乞丐痛哭流涕,不舍黄有力离开,纷纷跪地哀求。
黄有力与所有乞丐一一握手,这当中居然没漏掉秋水这个曾经的仇人。两人双手紧握,一笑泯恩仇。曾经的那些不快,如黄有力的草席、破褂子、破饭碗,在火中焚烧殆尽。
古代人面子薄,好马不吃回头草。不像现在,昨天刚辞职,睡了一觉想想后悔,第二天一大早又去公司报到,和领导谈心,跟个没事人一样。
所以,把将要离开的乞丐,乞讨的装备全部焚毁,相当于相互做个了断,使双方都不留后悔的余地。虽不像割袍断义那样偏激,但意思差不离。今后基本没有相互往来的可能性,更不会没事串个门什么的。桥归桥,路归路,今后各不相干了。
黄有力临走时,与众人共同举杯,以溪水代酒,共饮一碗,毅然拒绝胡大蛮让张彩凤连夜送来的一百贯散伙费,在众人忧郁的目光下,消失在苍茫暮色和月光的清辉中。
直到黄有力踏出破庙门槛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走。几个曾经黄有力的手下,将仇恨的目光转向秋水,一致认为是她逼走了自己的头儿。
胡大蛮是明白人,黄有力真要秋水较劲,明显不是一个等级的,他有不下一百种方法可以把秋水逼到绝境。若是真是秋水的原因,要走的也不会是黄有力,肯定是秋水。
机遇是朵玫瑰,花虽美却带刺,娇艳而令人往而生畏。惧怕被刺伤,心生顾虑,花期悄然已过;不惧锐刺,当机立断,美好事物将摘入囊中。
黄有力离开后,秋水趁着在胡大蛮家帮厨的机会,主动献殷勤,拐着弯暗示原先黄有力的手下如今群龙无首,长期无人管理,恐会滋生骄纵,难以管教,增添不必要的麻烦,请他尽快拿出一个妥善可行的管理方针出来。
秋水的直截了当,可能会一时引起胡大蛮的不快,前脚一个壶客刚走,后脚就有人来准备坐享其成。然而就像秋水前世那样,工作能力再强,再刻苦耐劳,不敢适时把握时机,最后唯一的结果就是眼巴巴地看着别人上位。
不向领导展现出自己的胆识与气魄,人家凭什么认为你有能力?秋水一改前世懦弱的性子,主动出击,成败在此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