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幸福生活指南》春夏不复

33、高管会议

　　高管会议

　　秋水所了解的刘从义，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他跌跌撞撞爬起来，用袖子擦了几下额头上混着泥巴的汗水，把在市集所见告知二人。

　　“聚能丐团”不但进入了北坡，同时也渗入了市集。今日市集来了两个残疾人：一空袖断臂的孩童，坐在简易平板车上以脚趾夹住破碗沿街乞讨，面相悲催，惹人同情；另一独腿驼背的老汉，拄着拐梃充当拐杖，步履艰难地在人流中穿梭。

　　他们最常出现的地点，是市集南北门出入口附近，也就是玄冥二老常年盘踞的地盘，显然早已摸清大泽邑地形，有备而来。玄冥二老有手有脚，先天优势在二人面前荡然无存，很快便败下阵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路人见铜钱如撒花般撒进他们的破碗里。

　　“他们都是穿着深蓝色的破褂子，”刘从义接过秋水递来的一碗水，一饮而尽抹了一把下巴说，“我以前听有力兄……听有力说过，那是邻村小丘邑的‘聚能丐团’的统一着装，这可如何是好呀？还请团头尽快定夺。”

　　每个丐团为了能容易团内成员分辨，均有独特而统一造型。“大泽丐团”是土灰色大褂加白色布褡子（通常不到半个月就变成灰色了），还有一只黑色的破陶碗；“聚能丐团”则是统一深蓝色大褂加浅蓝色布褡子，以及一只土色破陶碗。

　　如今“聚能丐团”的乞丐，不顾规矩，擅闯大泽邑。“大泽丐团”没有服软的道理，必须不惜任何代价，将他们赶走才是，不然今后走人的就是他们了，兴许连破庙都保不住。

　　“这帮没人性的东西，”胡大蛮握紧拳头猛捶了一下地，大声骂道，“居然靠这种卑劣的手段残害同胞，可耻！可恨啊！”

　　断胳膊少腿的乞丐，秋水在现代生活中没少见过。这种乞丐大致有两种：一种是真残，可能是先天有残疾，也可能是从小被拐卖，被蛇头故意打断手脚，以博取路人怜悯来乞讨；另一种更加可恨，把手脚藏在袖管和裤脚管里，明明是个正常人，居然冒充残疾人到处坑蒙拐骗。

　　刘从义看到的应该是前一种，古代人素质普遍较高，动不动就满口道义谴责。手段卑鄙无耻是有的，但那种下三滥无底线的手段恐怕也还不至于。

　　这种乞丐被唤作“残疾丐”，是乞丐的一种。胡大蛮心灵高尚，同为乞丐，对这种故意将乞丐身躯弄残的手段极为不屑。

　　“团头，”形势迫在眉睫，没有太多的时间自怨自艾，秋水插话道，“请团头想个完全之策，我秋水受你恩惠，无以为报，誓要与丐团众人同心协力，将他们彻底赶出大泽邑。”

　　和古代人待久了，秋水耳濡目染，说起话来竟不自觉地带有几分他们的味道，或许这就是入乡随俗。

　　“等小七来了再商议吧，”嘴巴、眼睛、鼻子在胡大蛮扭曲的脸上重新显现出来，又补了一句，“他鬼主意多。”

　　正说着，门外一阵异响。

　　“哎呦，不得了……不得了呀！大事不好了！”

　　三人蓦然转头望向门外，只见钱七连滚带爬撞进破庙，一时慌乱，在门槛上绊了一跤，把从布褡子里滚落的铜钱一枚枚拾起，又转身边揉着膝盖，边跨出门槛，嘴里喃喃念着：“我的碗，我的碗到哪里去了？”

　　“当家的，叫你走慢点你不听，”金玉屏在后面跟上来，把手里的破碗还给钱七说，“不就是来了几个外乡的乞丐嘛，瞧把你急的，哪像个当家的啊？”

　　在“大泽丐团”，敢挖苦钱七的，就只有金玉屏了，一般人还真没这个胆子。

　　“你懂个屁，快要大难临头喽。”钱七匆匆躲过破碗，在里面数钱。

　　“放心，我一文都没动过。”金玉屏鄙夷地看了钱七一眼，走进破庙对胡大蛮打了个招呼，“团头好，秋水兄弟也在啊。”

　　“啊哟哟，我的头，我的团头啊！”钱七刚才只顾着找他那只破碗，忘了胡大蛮在场，忙飞奔进来，结果又被门槛绊了一跤，趴在地上抚着脑袋痛苦地呻吟，“‘聚能丐团’那帮狗东西，欺负到我的地盘上来了，请团头为我做主啊。”

　　“快起来，”胡大蛮厉声大喝，“瞧瞧你这样儿，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秋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赶忙捂住嘴巴敛容，拉着金玉屏坐下来，向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胡言乱语，钱七再怎么说也是个当家。

　　金玉屏向刘从义点了点头，挨着秋水身边坐下。钱七也一轱辘爬起来，在刘从义腾出的地方坐下，向身旁的胡大蛮诉苦。五人围坐成一圈。

　　除了市集和北坡，“聚能丐团”无孔不入。钱七在南坪乞讨遇到一个不要命的乞丐，死赖在二福家门口不走，大黄土狗对着他狂吠也赶不走，一副豁出命的样子。金玉屏在不远处坐在溪边出神地观察农民耕地，也发现两个穿深蓝色褂子的乞丐在泥浆里打滚，怨天怨地的瞎嚷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耍无赖。

　　这种乞丐属于“强索恶化丐”，是最不要脸的一种。不给钱就不走人，你能拿我怎么办？有本事咬我啊？

　　“团里有身份的都到齐了，”胡大蛮神色严峻地说，“趁大会都在，不如现在就商议对策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这种召集当家和壶客坐在一起共同讨论的事情鲜有发生。通常有什么事，都是胡大蛮与钱七个别讨论，再由钱七将团头的精神传达给两位壶客，之后壶客严格按照团头的指示行事。

　　“我不是当家，也不是壶客。”金玉屏眨了眨清澈如水的眼睛说，“我看我还是不妨碍大伙儿商议要事吧。”说着，她便起身准备告退。

　　“玉屏兄弟，”胡大蛮眯眼笑着说，“你是团里最能干的乞丐，紧要关头怎么少得了你呢？来来来，坐下说。”

　　在丐团里，不论男女，一律以兄弟相称。这是对对方一种含有敬意的称呼。就像如今很多诸如张爱玲、杨绛、冰心等声誉崇高的女性，也一律称之为“先生”，是一样的道理。

　　“那好吧。”金玉屏盘腿坐下，从布褡子里随意抓了一把椒盐花生，分摊到每个人的碗里。胡大蛮没有碗，她便将花生放在他面前的地上。

　　众人边吃边议。

　　刘从义首先开腔说道：“团里乞丐多是正直善良之辈，做不来他们那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可若是这样，不出几日便会被‘聚能丐团’的人抢了风头，到时候我们在大泽邑就混不下去了。”

　　“我们凭真本事乞讨，绝对不屑搞这些旁门左道。”秋水深知古人重道义，便开门见山站在道义制高点阐明立场，以防钱七挑唆胡大蛮把团里搞得乌烟瘴气。以她对钱七的了解，这是极有可能的。

　　钱七这当口已然恢复神色，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摇头晃脑好一阵子，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做乞丐的，穿破烂衣裳，端破碗，见人点头哈腰的，无非是博取别人的同情，讨口饭吃。”

　　果然如秋水所料，钱七的意思很明了，“聚能丐团”之所以能在短短一天内，在大泽邑嫌弃波澜，就是因为他们比本地的乞丐更可怜。如若想要夺回地盘，将他们彻底赶出大泽邑，必须要比他们更可怜才行。

　　“不可能，”秋水斩钉截铁地大声喊道，“我明白当家的意思，这种事情，请恕秋水办不到！”

　　“年轻人不要冲动嘛！”刘从义从中劝和道，“当家的是在陈述事实，也没说我们要跟他们学。”他又诚恳地向钱七问道，“你说是吧，当家的。”

　　“嗯。”钱七红着脖子应了一声。

　　“玉屏兄弟，”胡大蛮发话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我？”金玉屏指着自己的鼻子，错愕地定目看向胡大蛮，好像从来不觉得别人有听取她这个可有可无之人的意见的必要，一粒花生卡在喉咙里，猛咳起来。

　　胡大蛮带着谦和的询问目光看向金玉屏，嘴角微微扬起，以示鼓励。

　　“要我说，”金玉屏转头看向秋水因严肃而显得有几分沉重的脸容，思索片刻说，“我听秋水兄弟的，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哎！”钱七垂头嘟囔着说，“等于没说。”

　　“好了，”胡大蛮以拍掌来集中下属的注意力，昂着头义正言辞地说，“既然大家都不赞成对方这种卑劣的手段，那我们就沿用一贯的乞讨方法来应对。”

　　“怎么应对？”刘从义问道。

　　“小七，”胡大蛮说，“你见识也广，鬼主意多，你先说说看。”

　　钱七揉着脑门上的清淤，沉思半响，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灵感来源于之前秋水和黄有力的暗中角斗。

　　他提议，大泽邑是丐团的大本营，在人数上占有绝对的优势，不妨仿效当时黄有力对秋水的围追堵截，以人海战术将那些无赖乞丐淹没在无声的硝烟之中。

　　秋水竭力反对这种以霸制霸的不义行为。“大泽丐团”能在大泽邑混迹二十多年，是因为以胡大蛮为首的一众乞丐，皆是经过严格审查，精挑细选出来的，——这些人中间可能有好吃懒做之徒，但绝无恶意生事之辈，——竖立了良好的乞丐形象，杜绝任何乞丐在村中滋事，且始终抵制外来乞丐的进入，为大泽邑的治安稳定，作出了举足轻重的贡献。

　　钱七这种方法，可能可以阻止一时，但同时也破坏了“大泽丐团”在广大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当初黄有力为了打压秋水，把村里搞得一团乱，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秋水说什么也不同意钱七的观点。刘从义耿直憨厚，也赞同秋水的说法。

　　“秋水兄弟，那你倒是说说，”胡大蛮心中似乎有所动摇，小眼珠子在秋水和钱七两人中间来回打转，最终将目光凝定在秋水那张怒意腾腾的脸上，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能把那伙人弄走？”

　　“等。”秋水嘴里迸出一个坚定有力的字眼。

　　“等？”众人一阵惊呼，相互茫然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