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幸福生活指南》春夏不复

35、老板跑路

　　老板跑路

　　“聚能丐团”派出一大波乞丐，不惜路途遥远，进驻大泽邑，显然不是来小打小闹的。后面几日，又有更多的深蓝色大褂的乞丐涌入市集、北坡、南坪，甚至村里的每个角落。

　　两位壶客根据钱七的指示，带着手下疲于奔命，与对方斗智斗勇。

　　开头几日，“聚能丐团”在市集扎根，人数几乎与刘从义的手下均等。所来之人，皆非等闲之辈，不是缺鼻子少眼睛，就是把乞讨的行话编成小曲，边哭变唱，曲声空悲，也不知道该称他们是戏子，还是乞丐，还有不少强拉硬拽，不给钱就跟你跟到家的无赖。

　　这些年天下太平，除了去岁南坪的水涝掀起的涟漪，大泽邑宛若一湖死水，平静而安宁。突然间，冒出这么多外乡的乞丐，全都是惨不忍睹，谁看了也会心疼。

　　在热心村民的乐施下，“聚能丐团”的乞丐日子好过了。秋水他们却是越来越愁苦。为了稳住市集这片重要根据地，她带着人风尘卜卜地赶来市集——楚小寒讨鸟蛋、秋水做帮厨的活不得已放弃，一门心思对抗侵入者——支援。

　　几乎所有的乞丐，全部集结于市集。大街小巷的任何一个角落里，都渗透着一股难闻的恶臭的气味。随处瞄一眼，都可以看到许多衣衫褴褛的人或强拉着行人乞讨，或独自在一片空地上一吭高歌，或手中抱着婴儿、满脸污垢的妇人哭天喊地。

　　碰上这些正规军，就像举着大刀面对洋枪洋炮，毫无反抗之力。市集的乞讨收益越来越差，从最初的人均五十文，跌倒了人均二十文。许多人都是白板，连口吃的都讨不到。

　　即便像金玉屏这样的金牌业务员，每天也只能讨到八十文左右，这还要感谢那些垂涎她美色的公子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钱七不得不再次调整策略，暂时舍弃市集这块肥肉，安排众人在别处乞讨，并在地图上画着圈圈，固定每一个乞丐的活动范围，尽可能全覆盖。

　　“聚能丐团”并未因占领市集而收手，转而拨出一部分人手，对“大泽丐团”各个击破，把重心放在了两位壶客和能力出色的乞丐身上。

　　为此，秋水、刘从义、金玉屏、张盘根、席老二可谓是吃尽了苦头，走哪都是一堆人跟着，一肚子的火气，还没处撒。

　　金玉屏受不了一群断胳膊断腿的保镖在身边闹腾，和他们引发了争执，引来一种村民围观。

　　“你到底有完没完？”金玉屏手双叉腰，盛气凌人地指着跟了她一天的乞丐，厉声咒骂起来，“一条腿还跟这么紧，有这力气，怎么不好好找份活计营生，天天跟在我屁股后头转悠，我又不是你爹你娘。”

　　“一条腿怎么了？”那名一条裤管在风中荡来荡去的乞丐说，“我那是前些年跟着军队剿匪受了伤。”

　　“少忽悠人了，朝廷对我们老百姓好着哩。你要真是剿匪受的伤，朝廷不还养你一辈子？”

　　“如今我是个废人，不能再给朝廷添麻烦了。与其天天白拿抚恤金，还不如靠残存的这条腿自食其力。”

　　“自食其力？”金玉屏挑起柳叶眉，鄙夷道，“做乞丐就是你说的自食其力？继续吹！”

　　江湖骗术千奇百怪，仅凭一面说辞不足以全信。那名断腿的乞丐神情安之若素，语调平缓，好似在讲故事一般。金玉屏一看穿对方是事先编好的说辞，气得整张脸红彤彤的像一个大苹果，蹙眉扬唇间散发着一股别样的美。

　　“你好手好脚的，”断腿乞丐继续说，“也不是照样做乞丐嘛？看你这姿色，大可以去做个有钱人的妾，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为什么还要来和我们这些残缺不全的人争一口饭吃呢？”

　　金玉屏为什么要做乞丐，她从未想过，她只知道待在楚小寒身边，跟他说说话，聊聊天，心情就能平静，噩梦般的往事不会浮上心头。可这些感受，此刻她无法向众人言明。

　　“小屏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已经够可怜的了，你怎么老挑别人痛处说啊？”围观的村民中，一位老人率先打破周围的沉寂，对金玉屏指责道。

　　“是啊，太欺负人，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天天在我儿子面前抛媚眼儿，迷得他跟丢了魂似的，柴都不好好砍了。”一位样貌土里土气的中年妇人对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末了还补了一句，“前几天我儿子居然把卖柴的钱都给了她。你们倒是来评评理，她是不是狐狸精啊！”

　　“娘，别这么说，我就是看她可怜。”一个长着大龅牙，五短三粗的年轻小伙子在妇人身边小声说道。

　　“可怜？”妇人冷瞟儿子一眼，提高嗓门阴阳怪气地说，“我看你是想娶她做媳妇吧？”

　　年轻人耷拉着脑袋，喃喃说道：“不……不是这样子的，我就是……我就是……”

　　“好了，消停点吧。”妇人往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小伙子的头垂得更低了，以至于旁人无法看到他那张红得不逊于金玉屏的脸，“你是我儿子，你肚子里想的什么，我还不知道？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你没那命。再说了，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娶进门早晚把我们家吃穷了，指不定还给你戴顶绿帽子呢！”

　　金玉屏错愕地看着母子俩，她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只接受过几次小伙子施予的援手，怎么就谈婚论嫁起来了？还嫌弃她品行不端。这些村妇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吧。

　　她要真想挑个有钱的嫁了，一大帮子公子哥在市集客栈、茶肆排队等着，哪还轮得到他这种土老帽儿。

　　金玉屏一时按捺不住火气，揭人的短，嘲笑对方少一条腿，是有些过了。可难道对方那一番话，就没有戳到她的软肋吗？只是，别人不知道她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才会误以为她是故意勾引农家小伙子的。

　　村民的热议声越来越盛。农妇的指责戳到了大伙儿的心坎里了。一般在家闲着没事干的，都是些老头老太，身强力壮的早去干活了。这些人都是普通老百姓，谁家没个一儿半女的。男的多半被她够了魂，女的对她羡慕嫉妒恨。

　　“各位乡亲，对不住。”楚小寒不知从哪块地里一下钻了出来，拨开人群，拉着金玉屏离开，边走边向众人赔不是，“她年纪小，不懂事，一时口无遮拦说错了话，还请大家别往心里头去。”

　　楚小寒懂礼貌，干活卖力，还经常帮助老人和小孩，在北坡很讨人喜欢。村民看到是楚小寒，便不再计较，骂骂咧咧地散了去。天色已晚，断腿乞丐不再跟着他们，向通往小丘邑的官道走去，收工回家了。

　　破庙里一片叹息声，乞丐们喝完粥便倒头大睡，往日聊天的热和劲，随着破碗里的铜钱一道见底了，士气低落得很。金玉屏被断腿乞丐的指责和村民的咒骂，气得晚饭都没吃，一回来就闷声一人侧卧在破草席上睡觉。

　　“水弟，睡了吗？”

　　秋水睡梦间听到好像是楚小寒的声音，抬起头隔着金玉屏平静的身子往过去，见他伸出双指，向下摆动，将手一直往门口移。

　　秋水环顾四周，雷声一片，起身跟着楚小寒悄然走出破庙。

　　“水弟，”楚小寒引着秋水来到庙旁刚长出嫩芽的草地上问道，“今天玉屏的事儿，你不会还在怪她吧？”

　　金玉屏和断腿乞丐起争执的事情，早已是传遍了村里。秋水一回来就已听说，一整个晚上，独自闷闷不乐，也没和别人说过一句话。楚小寒这样揣测，不无道理。

　　“没有，这是预料之中的事。”秋水仰望着平静的月色和满目闪耀的星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当初团头不听我的建议，非要逞一时之快。今日的局面，早晚会发生。”

　　今日，除了金玉屏，还有其他乞丐和“聚能丐团”的人发生口角，将平日积聚的体内的怨气，彻底激发，令“大泽丐团”的形象大为受损。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这句话用在这里，是最合适不过了。乞丐的隐忍能力再好，终究是有个限度的。

　　“依你看，还有挽回的余地吗？”楚小寒问道。

　　“没有了，已成定局。”秋水托着下巴看着满天繁星低声回答，语气中透出一股心有不甘的无奈。

　　近来一直与她形影不离的白月儿，终于凭借一张天生黝黑的脸和坚持不懈的努力，乞讨的收益逐渐赶上秋水。一个女人，一个黑漆漆的可怜女人，要比女扮男装的秋水更惹人怜爱。

　　收工时，她特意去了趟胡大蛮家，烟囱上的白云居然不见了，院子的门关得死死的。秋水爬上篱笆，看见胡大蛮坐在石墩上发愣，眼神呆滞，神情沮丧；张彩凤也没了往日那咋呼劲儿，看见爬在篱笆上的秋水，向她挥手，示意她自己爬进来，她则依旧蹲在地上收拾些瓶瓶罐罐，连走几步路开门的功夫都没。

　　等张彩凤识趣地进了屋子，秋水才从胡大蛮低落而不连贯的话语中听了事情的严重性。

　　原来，这几日胡大蛮一直疲于奔波，与衙门作沟通，试图劝说衙门看在二十多年来，“大泽丐团”为村里做出的微薄贡献的份上，出面调停，劝退“聚能丐团”，保一方安宁。为此，他用尽了积蓄，上下打点。

　　主簿大人收了钱，表面上笑意相迎，嘴里半点不提两团争斗的事，天天拉着他去酒楼喝酒，结账的事情，自然是落到了胡大蛮的头上。

　　大鱼大肉几天下来，胡大蛮银根缩紧，也不敢再往衙门里跑，之前的两百贯钱算是打了水漂。很明显，“聚能丐团”肯定想到了胡大蛮回借助衙门的力量来对抗他们，早已将其买通，做好了完全准备。

　　张彩凤在院子里收拾东西，是准备带着孩子和胡大蛮一起离开大泽邑。本来想过几天准备妥当，临走时再告知他们，却不料被秋水意外发现。

　　“什么？”楚小寒怒不可揭，抓起一把带着青草的泥巴，就往小溪里砸，“事到如今，团头要做缩头王八？”

　　“你们是说，团头要丢下我们跑路？”

　　金玉屏如夜莺般悦耳的话音，在二人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