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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生牛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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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生牛犊
乞丐是门技术活,看似只需挨家挨户说几句奉承话,响当当的铜板,就能源源不绝落到碗里来。其实不然,里面的门道可多着呢。
秋水离开破庙,独自一人启程上路,顺着昨夜从客栈来破庙的这条土渣子路走,左右两旁农舍夹道,徐烟袅袅。
农舍大多是些茅草屋,院子大得吓人,每家的院子都比篮球场只大不小。秋水身边的一个农舍里,小鸡在院子里欢快奔跑,相互竞逐。一个小娃光着脚丫子,在后头拼命追赶,老头老太坐在小板凳上搓玉米棒子。
很显然,这户人家是种玉米营生的,男丁在田里干活,家里只剩下老人和小孩。从烟囱里冒出的白烟来看,女主人应该是在准备午饭。不能说是大富大贵人家,至少可以说是衣食无忧的。
秋水先在远处模拟演练一下,乞讨这种事她从来没做过,最难跨越的无疑是自尊心这一关。
“大爷大娘行行好,我饿了好几天了,能不能给点吃的。”秋水兀自喃喃自语。
说完她总觉着有哪里不妥,语气生硬,没有诚意,便换了种方式说:“这位大婶,看在我饿了好几天的份上,给口吃的吧,什么都好。”
秋水打了好几个咯愣,结结巴巴地说完,琢磨着还是哪里不对劲,诚意是有了,但说话没技巧性,不容易打动别人。
最后,她对着满是尘土的土渣子,先是弯腰一鞠躬,按照日本人的方式,来了个标准的九十度大礼,将拿着破碗的右手前伸,手臂垂直,维持身体姿态说:“这位好心的大婶,我饿了实在走不动路了,随便给点吃的吧,佛祖会保佑你的。”
秋水挺直身板,对自己的这番礼貌用语甚是满意,既表达了对人家的尊重,也描述了目前的困境,且送上一句祝福语,给人留下好印象。
想到等下铜板在破碗里打着转,发出清脆而令人愉悦的响声,秋水转身向那户人家走去。
院子外有一片枯树枝围城的木栅栏,中间开了扇木板做的门,院子偌大宽敞,离屋前搓玉米粒的老人有好几十步距离。
秋水敲了敲门板,估摸着声音太小,小娃子的吵闹声太大,对方没听见。
秋水推开木门,往里走了几步,站在门内急忙鞠躬,一通事先演练过的动作完美优雅地完成,接着说道:“这位好心的大婶,我饿了实在走不动路了,随便给点吃的吧,佛祖会保佑你的。”
“去去去,上别处去,”一位老妇人对着追着鸡小娃子说,“二福放狗,把他赶走。”
“是,祖母。”叫二福的小娃子当即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大喊一声,“大黄,上,干他!”
一阵鸡飞狗跳,秋水见一条大黄土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自己冲过来,旁边还有好几只鸡护驾,那架势就像士兵冲锋陷阵。她吓得撒开腿就往门外跑,用力拉上木门,双手死拽,方才脱险。
门内的犬吠声和鸡鸣声不绝于耳,还伴随着几句骂声:
“哪来的野小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是啊,再敢来就报官,把他给抓起来。”
“祖父祖母,这家伙跑得老快了,大黄都没追上,你们说,他是不是个逃犯呀?”
“有可能,二福,赶紧把门栓好了,”老妇人说,“土根,把咱家的锄头拿出来,再来就打断他的狗腿。”
秋水一听这阵仗,哪里还顾得上乞讨,一阵风似的逃命去了。跑了几百来步,停下来发现那户人家没动静,门依旧掩着,烈马狂奔的心才稍有缓和。
乞丐碰到一些态度恶劣的人,是有可能的。秋水运气不好,碰上了一户蛮不讲理的刁民,出师不利。
在乞讨之前,她就已经想过很多种可能了,有翻白眼的,有吐唾沫星子的,有不理不睬的,也有甩手将她轰走的。
可是放狗咬人这一招,她却是万万没有想到。
秋水前世是个有毅力的女孩,从小就有一种锲而不舍的优良品质,在工作和恋爱两方面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但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追求幸福的斗志。即便最后黄牛把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她还傲骨寒梅地喊了句,“来啊,谁怕谁,缩回去的是孙子。”
碰到这种小小的困难就打退堂鼓,不是她的作风。连自尊心这一关都能克服,就再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她决定换家温柔点的人家再进行尝试,偏不信讨个饭有什么难的。
打定主意,观察一番,瞅准前方一户高门大院,墙是青砖白瓦,门是朱漆双环,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放眼四周,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土豪,豪得没有理由,豪得没有人性。
大户人家一定手脚阔绰,赶着心情好,给个百来文铜钱也是有可能的。
秋水整了整衣襟,鼓足勇气,再次出击。
这下她学乖了,拍了几下门环。很快门就打开了,一个布衫干净、头戴木冠的家丁出来,机灵的眼珠子朝秋水上下扫了一眼,态度冰冷地问她有什么事。
秋水仍旧按照先前的一套,改了称呼又表演一遍。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说得比刚才顺溜不少,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也减轻了许多。
“还没到初一呢,瞧你急得跟猴似的。”家丁说完,叫她在门口候着,便转身离开了。
天底下还是好人多,秋水千恩万谢,好话说尽,静待赏钱落到碗里来。
从家丁的言语分析,这户人家一定是个大善人,应该是每逢初一会定期布施钱财。今天没到初一,也愿意为穷人排忧解难,这良心好得简直没话说。
趁着家丁进屋取钱的当口,秋水跨过门槛,伸长脖子向四处打量了一番。刚来这里,什么都不熟悉,一切都要从头学起,熟悉所处环境是非常有必要的。
四周高檐青瓦,柏木游廊将房屋分为上下两层,房屋中间的青石地上栽种着几颗桂树,和北京的四合院很相似。几个婢女打扮的在各屋间穿梭不停,和先前的那户人家的茅草屋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绝对是乡村绿色精简版的大观园。
“喂,你干什么呢?”家丁手里攥了一把铜钱出来,本要打发秋水,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她态度陡然急变,“快滚,有多远滚多远,下次别再让我瞧见。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话没说完,就顺手从一个婢女手中抄过一把扫帚,气势汹汹地朝秋水杀过来,一路冲,一路用铜钱往秋水脑门子上砸。
刚差点被狗咬了,还没缓过劲来,又被家丁扫把飞镖并用,这都什么事儿嘛。刘从义分明说过,乞丐是平民,家丁是贱民,怎么还有尊卑不分的道理,书上不是说过,古人最讲究礼仪的嘛?
秋水来不及想这么多,顾不上捡起落在地上的铜钱,连爬带滚,踉踉跄跄地仓皇而逃,一口气跑出好几百步逃到了小溪边上。
早上一股子的热忱,被狗和扫把,还有用铜钱做的飞镖,驱得一点儿都不剩,心里头合计着一定是哪里做得不对。
秋水正要在溪边打水洗脸,余光瞥见一个小乞丐,瞧着眼熟,走近一看,是昨天教她夹鼻子抵挡臭味的楚小寒,忽然想起拜师仪式上的“五戒”,捧在手心里的清水,顺着指缝哗哗地流走了。
从身材判断,楚小寒看上去顶多比她大一两岁,正啃着一个烧饼,用溪水过着当饭吃。摆在旁边的破碗里,有二三十个亮晶晶的铜板,吸引着秋水的目光。
楚小寒似乎察觉了秋水异样的眼神,甩了她一眼,把破碗藏到身后,又兀自啃起烧饼来了。
“小寒兄弟,”秋水近前摆出一副谦虚的态度说,“能不能问你个事儿?”
“你就是新来的秋水吧。”小乞丐说。
秋水点头应了一声,想起昨天光顾着隐忍恶臭,只对他点头一笑当作道谢,都没自我介绍过。
他见秋水看着烧饼直咽口水,分了半个烧饼给她。
秋水忙活到大中午,捧着个空碗,水都没喝上一口,肚子早已翻来覆去,不嫌对方口水脏,大口啃起来,一不小心给噎着了。
楚小寒拍着她的背,用她的碗舀了些水喂下。
男女授受不亲,秋水背上被人摸来摸去,心里一激动,咳得更厉害,险些把一嘴的烧饼屑喷到对方脸上。
作为新进员工,虚心学习,尽快上手,是当务之急。秋水把自己刚才遇到的情形告诉了楚小寒,向他讨教一二。
楚小寒为人爽快,很照顾新人,当即耐心地指出她在专业性方面的不足,一点老员工的架子都没有。
秋水在农舍前擅自推门而入,属于私闯民宅,按照当今律例,主人是可以把她当作贼看待,完全有理由把她押送官府,放狗咬她已经是很客气了。
那个大户人家的家丁赶她也没有做错,绝对合情合理。一个要饭的没事往人家家里东看西瞅,谁见了心里都不爽快。
至于秋水那套自己发明的姿势和礼貌用语,则完全没有必要。
一般只要站在门口举着碗说:“大爷或大婶,行行好,赏点钱吧。”这样就可以了。
对于乞丐,别人没这么多时间听你唠叨,言简意赅是最好的方式。
正常情况,只要不是手头困难的,都会乐于相助,或赏铜钱,或给口饭吃,一天下来,讨个七八十个铜钱不成问题。
隔行如隔山,各行都有各行的道。秋水了听前辈一言的指点,胜读万卷书,决定稍事休息片刻,重出江湖,咸鱼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