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幸福生活指南》春夏不复

7、领导谈话

　　领导谈话

　　摸透了市集的乞丐分布和乞讨方式，秋水以低调的姿态再次进发。

　　市集共有两个主出入口，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是进出市集的必经入口，小巷道窄，居民又多，很少有人从那里出入，除非碰上重大喜庆节日，将主干道围得水泄不通。

　　固守在南面牌匾下的是，丐团历年的优秀劳动模范张盘根；雄踞在市集最北端的则是一个叫席二年的乞丐，岁数也不小。

　　刘二年在丐团岁数和资历仅次于张盘根，每日乞讨收入同样位居第二，因此被丐众称之为“席老二”。

　　学习对象很重要。有机会上清华北大，就不要留恋复旦同济；有机会与大明星的合影，罩子就要放亮点，千万别多此一举，再去和明星的替身同框。这些都是得不偿失，血淋淋的教训。

　　秋水打定主意，以谦虚的求学态度，向这位雄霸大泽丐团收入排行榜多年的前辈讨教讨教，首日的目标放到最低，能达到六十文的合格线就算大功告成。

　　计划千千万，不如一步行。秋水在官府领完福利，一路跟着张盘根来到市集南门，待张盘根坐定，便凑上去挨在他身边坐下，口中热乎道：“张大爷，您不介意关照一个我这个新人，在旁边沾点光吧。”

　　张盘根斜着头眯了她一眼，愣了好半晌，淡漠地说了一句：“随便。”

　　市集入口有两根石柱，两个各靠一边。时辰尚早，市集人潮不多，秋水吃着早饭不动声色地观察起身边这位前辈，早饭是包子铺老板送的隔夜包子。

　　张盘根髯须连鬓，拖至胸前，好端端的一髯长须斑斑驳驳，食物的残屑、各种油渍污渍、尘土和杂草混杂在一起。旁人只需看一眼，便知他是个穷困无助的老汉，想必这便是他的金子招牌了。

　　老汉通常斜依在柱子上，闭着眼睛像是在打瞌睡，不是所有人经过都会拿起破碗喊几句行话的，只是偶尔换个睡姿的时候顺便举了举破碗。

　　这种不经意的举动，往往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秋水心中默数过，一个上午张盘根仅仅举了九次破碗，皆有斩获，少则一文，多则五文。

　　而他每次待善心人走后，将破碗里的铜钱拿走，放进布褡子里，那只破碗里永远只有三个铜板。

　　那些善心人各不相同，有携带儿童的妇女，有衣着朴实的村民，还有与他年纪相仿的老者。这些都不是有钱人，却纷纷竭尽绵薄之力慷慨资助，眼神里饱含着无限的同情与怜惜。

　　闭目养神时，就更不得了了。看似慵懒，实则不然。眼睛留出一道缝，暗中窥觑着来往行人，但凡碰到商贾之流，都会很随意地将一条腿瞪直。

　　市集入口两丈来宽，对面还坐着秋水，这一瞪差不多阻了一半的道。商贾往他破碗里丢几个铜钱，他立马就将腿给撤回，好像在对他们说：“此路是我开，留下买路钱；腿脚不方便，踩碰责自担。”

　　秋水猛然间开了窍，知道她前几日为何上午和下午一样卖力，收益却大不相同。

　　原因在于她从不把乞讨所得的铜钱收起来，布褡子里装的全是香瓜子之类吃的东西。

　　别人看到碗里有这么多钱，肯定都把她当作假乞丐，无人施舍怜悯是显而易见的事。

　　不仅如此，乞讨的对象，她也没甄选鳞筛。老弱妇女最有同情心，出手不阔绰，但可以细水长流。商贾虽大多铁石心肠，但碍了他们的行进路线，比起磕碰了这条老迈的腿被告到官府衙门去，丢个小钱省事许多。

　　高！实在是高！不愧是老江湖，秋水短短一个上午，就把张盘根的独门绝技学了八九不离十，除了那髯长须弄不到，其他都简单。

　　归根结底她还是缺乏乞讨经验，这种伎俩在现代生活屡见不鲜，可谓是基本套路，自己身临其境，竟将它忘得一干二净。

　　一天下来，张盘根总共讨得八十七文，业绩一般。秋水因为地头好，身旁又有前辈照应，满载而归，路上数了好几遍，居然有六十六文，勉强达标，今晚再不用看钱七脸色吃饭了。

　　过了前三天，不用再缴“拜师钱”，今天她可以将其中的十三文收入囊中；这是她在这里第一笔真正靠着勤劳的双手，赚来的辛苦钱，意义非同一般。

　　钱七对进门的秋水咧着嘴笑。秋水挺直了身板，同样扬起唇角，回敬一道轻蔑的微笑。

　　“我说秋水兄弟，”钱七手里抛着铜钱，皮笑肉不笑地操着一副阴阳怪气的口气说，“团头这么照顾大伙，给我们容身之处，让我们有口饭吃。咱们做手下的，也应该厚道才是吧。”

　　“瞧钱七当家这话说的，”秋水将装着所有铜钱的破碗放在他面前说，“我不是刚来么，前几天没摸着门道，铜钱讨得是少了点，不过今儿。”

　　“今儿？今儿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进步。”钱七看见铜钱就跟丢了魂似的，身子往前一躬，将饭碗夺过来，一枚一枚数了起来。

　　秋水在一旁得意洋洋地看着钱七数钱，感觉角落里好像有一道犀利的目光久久凝视自己，心头攀上一丝阴云。

　　“哟，秋水兄弟，”钱七拿出十三文交给秋水说，“可以啊！下次要继续努力，别辜负了团头对我们的一片苦心。”

　　“一定，一定。钱七当家的话，秋水记下了。”秋水接过装着十三文铜钱的破碗，回到了自己的草席上，佯装闭目养神，暗中搜寻拿到令她心头不安的光源。

　　通过眼角的余光扫视在场的所有人，终于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发现那道骇人的目光，来自黄有力那双几乎要瞪出眼眶的眼睛，全身不寒而栗。

　　当晚开饭，钱七给秋水盛了满满一碗粥，还都是兜底抄的，粥多汤少。

　　“秋水兄弟，我看你这两天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没吃饱？”秋水刚一碗粥下肚，钱七挥舞着大勺冲她大声说，“不够就再来一碗，都是自家人，别不好意思，让大伙见笑嘛！”

　　“那就有劳了。”

　　秋水本不想吃这么多，下午一堆零食吃得已经很撑了。可能是因为她如今是个孩子，正在长身体的阶段，怎么吃也吃不饱，走到钱七面前续了一碗。

　　“今天成绩不错哟，”楚小寒捧着破碗和秋水并排坐在草席上说，“我就说吧，钱七只认钱不认人，只要缴的份子钱多，他对谁都当祖宗供着。”

　　楚小寒的话说的一点不错，钱七是当家的，除了自己乞讨所得，从丐众的份子钱中抽头是他最大的经济来源。

　　乞丐们讨得越多，他从中的抽头也就越多。对于业绩优秀的业务骨干，态度恭敬和气是必然的；对于秋水这样入团不到三天的新人，业绩蒸蒸日上，也是他心中期许的。

　　晚饭后不久，秋水正要把今天的经验和楚小寒分享，刘从义过来，示意秋水跟着他走。

　　刘从义阴沉着脸带她离开破庙，绕到庙后面的茅厕旁，语重心长地说道：“秋水，你刚入团，很多规矩都不懂。这不是你的错，都怪我事先没跟你讲清楚。”

　　秋水瞅着情况不对，这显然是领导将员工拉倒办公室私下训话，在以前，这种状况她没少碰到过。先是好言好语指出所犯错误，再是发一通脾气骂个狗血淋头，最后再送上几句鼓励的蜜汁糖浆，当作安慰，抚平伤痛。

　　还好古人讲文明，素质内涵极高，哪怕身份低微的乞丐，同样如此。办公室训话标准流程三要素中，刘从义只遵守了两个，中间最折磨人的那段省去了，让秋水心中感激涕零，真是碰着个好领导啊！

　　这事还得赖秋水自己考虑不周全。乞丐活动范围自由，是胡大蛮充分挥发属下的工作积极性，没有对他们束缚太严，规矩太多。

　　乞丐有乞丐的潜规则，这些潜规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没有条条框框列明，但人人都须遵守。

　　除了重大节日和特殊情况，蹲点乞丐是有自己地盘的，讲究的是先来后到。张盘根入团早，很多年前就在市集南门乞丐了。

　　地方就这么点，一下蹲俩，收入肯定要大打折扣。这和在黄牛的地界撒野，是一样的道理，挡了别人发财的道，还能有命活吗？还好张盘根是自己人，秋水运气好，这回侥幸没再让人给埋了。换作是“杏花楼黑八仙”，恐怕又要去阴曹地府走一回。

　　“我观察你好几天，秋水，”刘从义依旧低沉而严肃地说道，“你聪明好学，也很努力，是根好苗子，将来在乞丐这一行一定有所作为。但是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今天在市集，当着众人的面儿，我不忍心把你赶走，想回了庙找个机会给你提点提点。可张盘根是黄有力的手下，他跑我这来投诉，我也没辙啊。”

　　团里二十几个乞丐，根据介绍人分配属下，秋水和楚小寒都归刘从义管，加上其他人，他手下总共才九人，其他的都是黄有力招进来的。

　　黄有力不但丐众多，人也长得五大三粗，天生一副讨债脸。刘从义在他面前矮了一截，说话也不敢大声，被人这么一投诉，只好把秋水叫出来批评她几句，让她将来不要再犯这种低级错误，害他在黄有力面前抬不起头来。

　　末了，刘从义说：“明儿起，你就别在市集混了，换个地儿吧。”

　　“好，下回保证不再给您添麻烦。”秋水心有不甘地回答。

　　刚摸索出来一套行之有效的乞讨经验，便胎死腹中，日后再难以实施，明天该如何乞讨，完成六十文的指标，向钱七交差，真是件头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