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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适应环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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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应环境
秋水一夜辗转,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明天到哪里去乞讨,是个严峻的问题。大泽邑地势南北狭长,丐团大本营设在南面的破庙,南坪地势平坦,以农业为主。她最远只走到过市集,再也没往北边走过,只远远望见北地渐起,地势拔高,被人们称为北坡。
在南坪,秋水自从被那条大黄土狗追杀,至今尚未走出心理阴影,不敢靠近附近的农舍半步。每天路过,土狗都要隔着门对她吼几下打个招呼,好像还能分辨她的气味似的,吓得她只能加快脚步离开。如今市集也混不下去了,除了往北走,好像也没什么其他指望了。
但那边路途遥远,路上耗费的时间太多,前景也不太明朗。
秋水正百般纠结,忽然急促有力一阵骤雨声,在万籁寂静的夜晚陡然响起,借着微弱的月光寻声而望,刹那间脸红到了脖子根,活像只大猪头,急忙双手掩面,遮掩惊慌失措的神色。
水势渐弱,像没拧紧的水龙头,滴答了几声后终于停歇。楚小寒系着裤带走回草席,拉开秋水护在脸上的双手,关切地问道:“秋水兄弟,你脸上怎么这么烫,不会是病了吧?”
“没……没病,”秋水羞得用足了劲儿遮盖那张烤熟的脸,转过身去说,“我只是在想,明天该去哪里乞讨才好。”
挨了刘从义的批评后,秋水和楚小寒说过此事,刚起了个头,胡大蛮进来了。全体起立喊了一声,脑子一片浆糊,谈话便中断了。一时尴尬,随便找了个话茬儿。
楚小寒建议秋水去北坡,跟他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出门逛街购物可以和闺蜜结伴同行,游山玩水找个驴友,能排解路上寂寞。可没听说过乞讨还带这样玩的。
每逢初一、十五,寺庙前排队坐着一溜叫花子,那是因为人流多、日子合适、地方又选得好,收入当然是不会差的。
可要是两三个乞丐,没事在街上吐着瓜子壳瞎转悠,还有说有笑的,这能行么?反正秋水是没听说过。
楚小寒指正说,没让秋水和他沿路一起乞讨,那样做当然不合适,他的意思是帮她周围打听打听,找个打杂的活计。
秋水这下听得更加莫名其妙了,乞丐就是乞丐,怎么一下又替人打起零工来了。早上麦当劳做兼职,下午麦当劳门口要饭,这种画面她简直不敢想象。
“秋水兄弟,你误会了,”楚小寒耐心解释道,“你新来没多久,可能对我们这一行还不太了解。”
楚小寒告诉秋水,乞丐有很多种,只要无家可归的都能算乞丐。沿街乞讨的乞丐,通常被称为“走江湖的”。乞丐除了“走江湖的”,也有其他很多方式维持生计,“劳力丐”就是其中的一种。
这类乞丐是靠出卖力气,替别人干活赚铜钱。有全职,也有兼职的。
全职多为短工,雇主活计多忙不多来的时候,临时招几个乞丐来帮忙干几天活,属于全日制的,忙完了就打发走。
兼职则是一天中某一固定时段干点活计,短的几天干完打发走,长的细水长流每天都有活干。
楚小寒是在北坡的一家酿烧酒的作坊里替人扛酒坛子,工作稳定,每天干两个时辰,有四十文的工钱。
正因为如此,秋水从来没见过楚小寒在市集出现过,上一次在农舍旁遇见他,是因为他所在的酿酒作坊刚酿完一批酒,雇主往城里送酒去,暂时没他干的活,所以在外四处溜达几天。
昨天雇主回来了,他便又开始在作坊里工作,干完活在周围随便乞讨一阵,每天都在七十到八十文之间,收入很稳定。
两人盘腿席地而坐,相聊甚欢。忽然秋水旁边的一名乞丐向她这边翻了个身,抡起胳膊环在她腰上,口里还碎碎念着:“舒服,真舒服。”
秋水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唬了一跳,差一点失口惊叫“非礼”,没等她长大嘴巴叫出声,一只小手已经贴在她薄润的双唇上。
“小心别吵着大伙了。”
秋水定下神,扳下楚小寒的手,侧身看了一眼蜷缩在自己半张草席上的那名乞丐,正打着呼噜,淌着口水。口水顺着嘴角流下,落在了她的草席上,印出一滩水渍。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几乎每晚睡觉,都会莫名其妙有一条胳膊搭在她身上,或是一条腿搁在她的肚子上,又或是手脚并用。
不光是秋水,几乎所有的乞丐都时常遭遇,早已见怪不怪了。草席仅三尺不到,还不够一个翻身的,加上破庙小,乞丐多,被同伴骚扰的情况很难避免。
甚至有一次,楚小寒在睡梦中也把胳膊搂在了她的脖子上,还说着梦话喊她“妈妈”。
遇到这种情况当然不能视之不理,或忍气吞声。秋水按照一贯的方法,奋力扮开搂着她腰肢的那只脏手,往后一甩。那名乞丐受惯性作用影响,当即一百八十度转身,又紧紧搂住了另一头的一名熟睡的乞丐。
那名乞丐好像也时常饱受同伴的折磨,习以为常,半梦半醒地一甩胳膊,又将他像个乒乓球一样回击过来。
过招了好几个回合,乒乓球终于体虚力竭,乖乖平躺在了自己狭窄的草席上,再也不敢动弹,胳膊肘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安定下来,秋水用袖子在草席上来回猛蹭,将口水渍抹干净。
“秋水兄弟,”楚小寒面露腼腆地说道,“地方小,只能凑合着住,不比你原先住在独门独院里。要是有时候我也不小心妨碍到你睡觉,还请多担待着点。”
“没,你睡相挺好的。”秋水急忙回答道。
“那就好。”楚小寒摸着脑袋冲秋水傻笑了一声。
说起房子,秋水一直有个心愿,这个心愿上辈子没能实现,这辈子或许有机会梦想成真。
前世她住的大城市,房价日涨夜涨,梦想的思潮赶不上房价的攀升速度。曾经她算过一笔账,不吃不喝活到一百岁,还不够买个卫生间的。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种绝望的痛苦,折磨着她脆弱的心灵,脑子被一根筋吊着,转不过弯来,才走上了赚快钱的捷径,最后搞得把命也给搭进去了。
现在换了一个时代,或许能圆她心中未能达成的梦想。以前在古书上看到,古代人口少,地方大,房子大得不得了,随便拉出一幢来,都能当个养猪场。在大泽邑所见不虚,那个养土狗的农舍的地儿,都够建一座带花园泳池的别墅了。像他们这种靠卖玉米棒子,是决计买不起房子的,多半是祖上传下来的。
而秋水呢,要爹没爹,要娘没娘,拿什么跟人家拼。
“小寒兄弟,你说等我们做乞丐讨够了钱,买个房子回家娶媳妇过好日子去,有没有这种可能。”
秋水记得刘从义和她说过,有三种情况乞丐是可以脱离组织的。但最近迫于指标的压力,注意力全放在乞讨成效方面,对物价并没怎么打探过。不过她想,这里吃的东西卖得如此便宜,房价一定贵不到哪儿去。
“哎,说是这么说,”楚小寒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说,“要是人人都能有房子住,这世道哪还有这么多乞丐呀?”
显然,秋水的一番话,让楚小寒想起了自己的家,和那一窝子嗷嗷待哺的兄弟姐妹,令他倍感失落。
“你就说说嘛,万一有这么一天呢?”秋水不忍同伴陷入痛苦的深渊,但这是她最想知道的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残忍地在他伤口上抹一把盐巴。
这里虽说有朝廷这个好得没话说的大保姆,吃喝不愁,冷暖无忧。但说到房子,对普通人,尤其是无家可归的乞丐来说,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不完的心酸苦闷,道不尽的惆怅哀凄。
所有民生必需品,那是相当的便宜,秋水最爱吃的大闸蟹,在这里不过两文钱一只,和包子一个价。乞丐一日所讨,在小客栈里鸡鸭鱼鹅吃个遍,绰绰有余。牛羊猪肉价格是有些贵,寻常人家十天半个月来顿好的暖暖胃,也是承受得起。小米更是白菜价,朝廷还经常免费白送,跟不要钱似的。
但是要说到那些提升生活品质的东西,可就要愁死人了。别的不说,就说秋水最关心的房子。像大泽邑这样的小农村,买一块像大黄土狗那家的地儿,盖个茅草屋,没一千贯,想都别想。
一千贯是什么概念?一千文铜钱只能换一贯,而秋水缴了“日头钱”,一年下来有十贯积蓄已经很不错了。算下来还是要不吃不喝一百年。说了半天等于白说。
看来仅仅满足于做个小乞丐,要实现买房的宏图大业,在哪个时代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还是先别想这些了,”秋水陷入沉思,令楚小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当即开导说,“眼下最重要明天的乞讨。”
秋水就是想去北坡打零工,也没这个本事,扛酒坛子这类粗重的活儿,不是她这个娇小的女人能干的。若放在以前,吃些苦头倒没什么。可现在这副身体实在娇贵得紧,连捧个空瓦罐都费力。
楚小寒见秋水面露难色,说北坡除了酿酒,也有其他的活,去走走看看总是没错的,兴许能逮着什么机会,逮不着也没关系,在那边乞讨收入也还勉强混得过去。
听楚小寒这么一说,秋水放宽了心,决定等天亮了去北坡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