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018章·旧都长安.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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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宝塔千层阙，朝中百官和后宫嫔妃在君王的带领下，对着安放在宝塔之上的列祖列宗的牌位进行叩拜。我坐在琅嬛山的山顶，耷拉着两条腿，闷闷不乐地看着远方浩荡的一幕。
而一旁的素馨花也蔫搭搭地垂落着花瓣，它的花期快过去了，若是天气再冷一些，琅嬛山上的素馨花便会尽数开败。
“小公主，你做什么不开心？”
一道嘶哑老厉的嗓音响在我脑袋顶上，却是半是调笑半是哄人的语气。
我回过头，手搭在眉骨上遮住有些刺眼的光芒，仰头看着站在我身后的老者，有些惊讶：“傅老伯，你怎么来了？”他是琅嬛山上负责撞钟的守钟人，是个奇怪的老头，左手和右腿都没了安着假肢，可却是传授萧敛剑术武功的人。
傅老伯脾气古怪得紧，平日里不愿意见生人。李远曾羡慕萧敛一手好剑术，慕名上山想拜他为师，耐着性子等了足足三个时辰，却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还因为翘课挨了太傅好一顿板子。
老头一瘸一拐地坐到了我的身旁，和我一样看着九重宝塔的方向：“让老伯我猜猜，小公主是因为什么不高兴呢？”
我撅着嘴巴，摆弄着挂在脖子上的半心佩不吭声，他连说了好几个莫名其妙的理由，都一一被我摇头否决。
最后，傅老伯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玉佩上，笑笑说道：“其实那个祭祀大典，是很枯燥的。参不参加，又有什么打紧的？何况这次东辽的使臣就在旁边，行规蹈矩的，若是出了半分差错可有的好苦头吃！多少人想像你一样不必参加，小公主你干嘛还因此不高兴？”
他喜欢称呼我为小公主，然而嗓音沙哑干裂，听起来颇有几分滑稽的味道。
听他这样说，我撅了好久的嘴巴终于放了下来，可还是不甘心地说道：“虽然我也不是特别想去参加大殿，可那些人都说……都说我没资格去九重宝塔。王后说我出身冷宫，若是我和其他王室子弟一同去九重宝塔，会带去晦气的。”说罢，我有些委屈，转头看向傅老伯，“不止是王后这样说，所有人……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萧恪梓苏他们还骂我！”
傅老伯笑容不变，只是目光一沉：“他们骂你什么？”
我泄了一口气：“他们说我是小杂种，傅老伯，小杂种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老伯长长地嘶了一声：“那公主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就知道他们是在骂你？没准啊，这词儿是褒义的！”
我瞪了他一眼：“哥当时听了就去跟萧恪打架去了，怎么可能不是骂我的！平日里他对所有人都是能忍就忍，就是萧恪对他动手动脚他都能忍着，可他听了那句话直接一拳打在了萧恪的鼻梁上，若不是其他人拦着，估计萧恪今日也是同我一样，参加不了这个大典的！”
“你哥同公子恪动手了？”傅老伯惊讶地睁大眼，见我点头，他手撑着膝盖说道，“这可就麻烦了，我估计又要给你哥哥送饭了！按照洛氏的性子，四殿下打了她的宝贝儿子，这口气是无论如何都是咽不下的。”
我正烦心，他这么一说，我心更加烦了！
傅老伯幽幽地长出了一口气：“光君有三子，公子恪，公子奉，公子敛。前两子母系皆出身自南夏权贵门阀，一个跋扈，一个文弱，而最大公主的不过十四岁。自古以来，两国联盟，一靠联姻，二靠质子，左右为难倒也真是难为了我们的陛下……”见我奇怪地看着他，傅老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你哥哥是个可塑之才，他志向远不在此，若是能离开汉宫，少了旁人的掣肘，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番话，说得模棱两可，而我听得更是一头雾水：“老伯，你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傅老伯刚张了张嘴，便听得阿福一声焦灼的呼喊：“公主！公主！”
我下意识地起身迎向阿福，然而手腕却被傅老伯捉住。他的手布满了坚硬的茧子，硌得我手腕生疼。我回头看向他，有些疑惑：“老伯你怎么了？”
那一刻，老者沧桑的面容上带着些许悲悯，而他的目光好似落在了我的身上，又仿佛只是落在了我心口那枚半心佩上，半响，他对我说道：“小公主，你是公子敛从冷宫里带出来的。若是能够离去，便随公子敛一同离开这里。汉宫是吃人的，你没有旁人的庇佑，就只会在旁人的别有用心之下万劫不复。”
他的一句话，恍若一道闷雷打在了我的耳旁，震得我耳膜都在嗡嗡作响，我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阿福便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我的身边拽着我说道：“公主，快同奴才下去，大事不好了！”
天上的秋阳几乎是一瞬间便躲进了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乌云里，万里晴空转而变得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能化作一头凶猛的野兽朝人间扑过来，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在一路跌跌撞撞奔下山时，傅老伯那番话层层叠叠地回荡在我的耳旁，雨点噼里啪啦毫无征兆地从天上打下来，转眼便是一场大雨倾盆。
国强欲带弱之来相事，故遗子及贵臣为质。这是乱世诸国之间不成文的规定，更是天下人天经地义的交换，却忘记了遗子中的子，是被家国遗弃放逐的那个。
尚未到梨苑，便听到那些奴仆在碎嘴说道：
“诶，都听说东辽是个吃人的地方，从前南夏派去的使臣至今都不知去向，就算是领着王诏回来也是稀里糊涂地死在了归国的路上。”
“可不是吗，北方的人都是民风彪悍，而东辽更是其中的大国，东辽人更是野蛮粗犷不知礼数，动不动就是喊打喊杀，我估计从前那些使臣不是被杀死的，就是被吃掉了！”
“啧啧，四殿下如今要被派去东辽当质子，陛下岂不是把自己的骨肉往火坑里推？”
“除了四殿下，其他两位公子，你敢动吗？”
我愤怒地挤开了围绕在梨苑的层层众人，只见婉嫔在月河姑姑的搀扶下低声抽噎着，而大监站在狭小庭院的中央宣召念道：“……今朝东辽率兵数千以解南夏漯水之围，吾因天命乞盟，今以公子敛为质，以向辽表南夏之诚意忠款……”
我怔怔地看着跪在最前面等待接诏的萧敛，一双眼里聚满了水汽，从朦胧到清晰，再有清晰重新归为混沌一片。
似是有所感应，那个收敛着眉目紧握双拳的少年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眼瞳沉沉若古潭，将所有的哀怒悲愤沉在了那片水潭里，只剩下面容上的云淡风轻、恭顺内敛。
我忍不住抬起胳膊挡在自己的眼睛前，无声地咧着嘴吧，而眼泪就那样直直地钻进嘴角里，是让人难以忍受的咸苦。
“殿下，还请接诏吧。”
大监双手捧着诏书，对萧敛这样说道。
婉嫔一脸死灰地跪在前面，单薄的嘴唇轻微扇动着，温婉的眼睛蓄满了眼泪却不敢落下。她一贯是这样，哪怕受了再大的欺辱，也不肯站起来同旁人辩白一句。因为她生来就是低人一等的家生子，根本没有勇气去为自己争夺半分。
少年缓缓抬起手，哪怕面容上再是风轻云淡，可手指尖仍是掩盖不住地颤抖。他闭上发红的眼角，咬牙发狠地夺过了大监手里的诏书，硬声说道：“儿臣遵旨！”
而听到这一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话语，婉嫔便像是秋日里的枯叶一般落下，月河姑姑惊叫一声从地上起来手疾眼快地扶住她不堪重负的身子，心急如焚地唤道：“夫人！夫人！”
大监挪开了一个位置，对着担忧地看向自己母亲的萧敛比出一个请的姿势：“殿下，还有三日东辽的使臣就要回国了，而这三天，陛下吩咐过要让殿下住在景泰殿偏殿之中，不得见任何人。”
萧敛冷笑着说道：“父王这样做，这是在软禁我吗？”
大监垂首笑得滴水不漏说道：“这个，不过是陛下的良苦用心。”
萧敛紧咬牙关，大踏步走上两旁侍卫让出的过道。见他就要走过我身旁，我哭着唤道：“哥！”萧敛动作一僵，而身后大监见状也跟着停了下来。只见少年猛地转过身，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几乎是发狠地说道：“南笙，不要哭。”
我抱住他的脖颈，带着哭腔问道：“哥，你是不是要丢下我了？”
萧敛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低声说道：“南笙，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说罢，少年便松开了我，不顾我嘶声呼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哥，哥！！——”我像一头愤怒又伤心的小狮子被阿福拦腰抱住，却仍然执着地看着少年的背影跺脚喊道，“哥！”然而泪眼朦胧中，那个少年只是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汉宫的高墙之后。
阿福抱着我苦口婆心地劝道：“公主，这是王命，王命是违不了的。”
……汉宫是吃人的。
……你没有旁人的庇佑，就只会在旁人的别有用心之下万劫不复。
耳旁来来回回地回荡着这句话，我惊惶失措地一把看向阿福说道：“若是哥不在了，洛夫人……阿福，洛夫人肯定不会放过我的！”阿福听到了洛夫人三个字吓得脸色一白，而趁他怔愣的那刻，我推开了阿福提起裙子便冲出了门，穿过汉宫里的重重院门，一直向景泰殿的方向跑去。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018章·旧都长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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