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山河覆》夏荼

25、第025章·金甲少年.3

　　东辽，是天下众多郡国中在王位继承上公认的嫡长子继承制。

　　若不出什么意外，我心里暗暗惊叹，下一任东辽的汗王便是我眼前的拓跋衡了，无怪乎少年总是一副霸道独尊恨不得八条腿横着走的样子。

　　拓跋衡勒住缰绳，他不笑的时候便已极具慑人的气魄，少年挥手让那两个将士起来，正逢一队金甲骑路过，领兵的中年男子看见拓跋衡便骑着马过来，下马如同刚才那两个人向他行礼。

　　拓跋衡抬手让他起来，笑问道：“赫穆将军，我父汗和母后呢？”

　　赫穆恭敬地回答说道：“回禀殿下，王后已在帐内休息，大汗领着臣下去牧场打猎。方才，王后还曾向臣询问殿下的去处，殿下既已回来便到王后那里问安吧。”

　　拓跋衡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赫穆行礼后便带着金甲骑去其他地方巡逻。拓跋衡跳下马，然后冲我伸出手，阳光下俊眉飞扬，宝石耳坠子熠熠发光。

　　我不好意思地环视了下周围，不少人都看着我们，我用眼色示意他，但他的脸上却是不以为然的神色依旧伸着笑吟吟地伸着手，但是眼神却凶狠，一脸‘想让我下不来台你就试试看’的表情。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若是大庭广众之下让他难堪，恐怕他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我叹口气，手放入他掌心中，接着他的力下来，几乎是让少年抱了个满怀。

　　旁边有不少东辽的少年吹着口哨大声起哄，少女羡慕嫉妒的目光则让我如坐针毡。拓跋衡放开脸红成一片的我，满意地哈哈大笑，他朝我打趣道：“没想到，你脸皮那么薄！”

　　我面笑肉不笑：“你当谁跟你一样脸皮厚比城墙！”

　　拓跋衡再次哈哈大笑，我不明白为何被人说脸皮厚还那么高兴。

　　我想，大概是因为很可能在拓跋衡横行霸道的十几年生涯里，从未有人敢这么当着他的面指责他的脸皮厚度，因此对我说他是个厚脸皮而感到异常新鲜。我叹了口气，顶着周围人好奇的目光等拓跋衡笑完了才慢吞吞地走到他的身边。

　　他打量了一下我身上穿的白麻裙，啧啧摇头，说道：“既然参加庆典，你这身衣服可不行。”

　　我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周围所有人盛装打扮的样子，无奈地耸肩说道：“没办法了，我只有这种牧羊女衣服！不然，你说怎么办？”

　　拓跋衡一脸‘我早就料到’的得意神情，说道：“还好，我替你准备了一套。”

　　我啊了一声，皱着眉头很是坚定地说道：“我不要！”

　　“为什么！”拓跋衡高声问道，眉毛竖起，一脸不可思议。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吱唔说道：“无功不受禄，何况，我也根本没钱买。”

　　听到这样的解释，拓跋衡嗤地一声笑出声来，抬手就赏了我一个爆栗，大手一挥说道：“谁说要你付钱！难道我拓跋衡连一件礼物也送不起吗？”

　　我揉着脑门，朝他龇牙咧嘴，“你送我衣服，有什么企图？”

　　拓跋衡嘿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我反问道：“你有什么可以企图的地方？你是我带来的人，当然不能给我丢脸！”说着，他便带我进了他自己的帐篷，两名侍女立刻迎上来行礼。

　　“丽香。”拓跋衡坐在榻上，唤道。

　　其中一名看起来成熟丰满的侍女便上前一步，俯身道：“殿下有何吩咐？”

　　拓跋衡指了指我，对两名侍女说道：“你和丽香把前日母后送过来的衣裙给小姐换上，然后，帮她梳洗打扮一下。”

　　丽香诧异地望了我一眼，踌躇道：“那不是喀丝小姐向殿下——”没等说话，她立刻噤声在拓跋衡几乎是吃人般的目光里，忙和丽月齐声说道，“奴婢知道了。”

　　丽月去找衣裙，丽香冲我打了个手势，说道：“小姐这边请，让奴婢为您梳洗。”

　　“等等！”我环视了下整个帐篷，一览无遗，连个屏风都没有，磕磕巴巴地确认，“在这里梳洗换衣？”

　　身经百战的丽香被我的反应吓到，她看了看坐在榻上的拓跋衡玩味的表情，又看看我，迟疑地点点头：“对、对啊。”

　　天哪！如果让我在拓跋衡面前换衣服，我还活不活了！干脆拿块豆腐把自己拍死算了！

　　我大步走到拓跋衡面前，抬头看着他，红着脸憋着气说道：“阿衡你，你出去！”话一说完，身在帐篷里面的两名侍女呆滞地张大了嘴巴，然后迅速做出一致反应——跪在地上将脸深深地埋住，努力消灭自己的存在感。

　　“你有没有搞错，这可是我的帐篷！”拓跋衡翘着二郎腿，食指扣在自己的鼻子上，嘴角是轻佻的笑意。

　　我不看他，想也想知道现在自己的脸红成什么样子，毫不让步地说道：“你不出去，我就不换！”

　　话一出，丽香和丽月头就埋得更低。

　　拓跋衡看着我啧啧地叹了一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汉人的姑娘就是麻烦！别的姑娘想让我看我还不稀的看呢！”

　　我皱眉看着他，这个人还能不能再自恋一点？！

　　话虽然这样说，可拓跋衡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到帐篷前，他撩起帘子回头看了一眼我，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丽香丽月，轻笑一声便走了出去，“喏，我耐心不太好，可别让小爷我等太久！”

　　却没想到，他一出去就从帐外传来一阵少年的调侃和哄笑声，不过立马又传来‘哎呦’的声音。

　　我松了一口气，此时丽香走到我身边，勉强笑道：“小姐，这边请！”我好奇地打量着丽香和丽月，二十出头的年纪，浑身是妩媚与成熟的气息，非但不妖娆反而稳重历练。不过，从她的反应来看，我好像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丽月看上去比我大几岁的样子，小麦色的脸有一股东辽女子特有的爽朗英气，望着我的目光充满了好奇和敬佩。

　　我轻轻点点头，说道：“那麻烦你们了。”

　　丽月将我两根发辫疏开打散，重新用混有彩色的丝绒线给我编了七条发辫，置于身前的两条发辫特别用缀有红珊瑚的红线螺旋缠住，其余五条辫子披在背后垂在腰间。

　　丽香帮我换上了那套她找出来的衣服。上衣短小无领口，花袖由三节很宽的深蓝、浅绿和黑色彩缎拼接而成，袖口处绣有繁绕的图纹露出纤细的手骨，深蓝色的衣边镶着一条宽黑色布条；身下是镶有绿纹的黑色长褶裙，不知是因为我身量尚未长成的缘故，裙角长及脚跟只能勉强不拖在地上。

　　“小姐还未穿耳洞？”丽月拿着一串耳饰惊讶地看着我，问道。

　　我愣了愣，本来女孩子过了十二岁便应该打上耳洞，可是我离开南夏时尚未满年纪，如今身边只有萧敛还有侯生伴着我，每日还要在劳务后完成功课，谁也没有心思来想这些。如今丽月提起，我才想了起来，只好睁着眼睛瞎掰：“唔，在我的家乡，女子尚未及笄前不必打耳洞，我家里人看不得我疼，只好能缓一天是一天。”

　　丽月点头哦了一声，转过身放下耳饰又拿出一条黑珍珠项链想要给我戴上，我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了！那些首饰你不必给我戴！真的不用！”

　　那一看就价值不菲，若是我一不小心磕坏弄掉，我就是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拓跋衡啊！

　　丽月疑惑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手上的项链，见我坚持不带，便将那些首饰小心地放入盒中收拾好。

　　丽香冲丽月使了个眼色，她便起身去拿东西，丽香看着我的模样赞道：“小姐天生丽质，那些装饰物自是不必。”真不愧是拓跋衡身边的侍女，舌灿莲花得令我汗颜，瞧着我的样子都不像是那些娇生惯养的名门闺秀还依然说出赞美的话来，真是令人佩服。

　　没过一会儿，丽月用托盘端来一顶黑绒镶边的花绫帽。黑绒帽檐圈上用金银线绣制着涟漪，帽子前沿的右侧垂下一帘珊瑚珠，珠帘般垂到我眉毛上面一点，若隐若现地挡住额头。

　　丽月看着我，由衷地夸赞道：“殿下眼光真是不错，这件衣服很趁小姐。”

　　丽香也满意地点点头，推了推我，打趣说道：“小姐还不赶紧去给殿下看看，奴婢见他在外面等得都快发飙了，殿下若真发起飙来倒霉的可是奴婢和丽月！”

　　我嘿嘿笑了两声摸了摸有些烫的耳朵，在她们俩催促的目光下提起裙角走到帐子边然后掀开门帐。拓跋衡背着手背对着我站在不远处，整个人立在阳光下，三三两两的少年嘻嘻哈哈地聚在不远处，也有不少女孩子坐在更远的地方，眼光却不时地瞟向我们这里。

　　抿了抿嘴角，不知道在紧张些什么，我唤道：“阿衡，我换好了。”

　　拓跋衡听到我的声音转过身来。我站在帐篷前，而他立在阳光里逆着光芒，一时之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见他原本背着的手放下来垂在两侧，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周围少年们越来越大的哄笑声让我感觉面上发烫，我加大了声音：“阿衡！”

　　拓跋衡仿佛如梦初醒般朝我走过来，在周围的哄笑声中镇定得就像刚才发呆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般：“啧，女孩子就是麻烦，换个衣服怎么这么久？”

　　俏脸上似乎染上晚霞的颜色，我看着他抿嘴一笑，问道：“好看吗？像不像东辽的姑娘？”

　　闻言，拓跋衡抱着胳膊挑剔地上下打量着我，“唔，勉勉强强！反正就是个小丫头！”

　　就在这时，一个盛装的女孩子像风一样从另一个方向冲过来就往拓跋衡身上扑去，“大堂兄！”拓跋衡单手接住她，将她从怀里提出来。小小年纪便已是顶尖的美人胚子，女孩子带着一顶白绒围边的圆顶帽子，帽子下的一双葡萄一般的眼睛望着我眼波流转，透着好奇和新鲜。

　　三个紧跟着女孩子而来和拓跋衡一般年纪的少年和拓跋衡用拳头打着招呼。原本他们就一直在远处观望着这里，这时便趁着女孩子的机会来到这里，一时之间火辣辣的目光让我坐立难安。

　　拓跋衡把女孩子从他身上拽下来，一一向我指到：“介绍一下，这是我堂妹拓跋莞儿，我弟弟拓跋衍，你见过的赫穆将军的儿子赫罗，还有喀什。”他又向他们介绍我说，“这是南笙。”

　　我看着他们火辣辣的目光，硬着头皮笑笑，“你们好。”

　　赫罗嘴角一点乌青，我猜应该就是刚才在帐篷外调侃拓跋衡被打得那位，他嘻嘻笑着朝我伸出手：“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可还没等碰到我，少年的手就被拓跋衡重重地打了回去。

　　我惊讶地失笑：“你听过我的名字？”

　　“当然——”赫罗消音在拓跋衡举起的拳头下，转过头对我挤眉弄眼语气坚定地说道，“没有！”

　　喀什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久仰大名。”语气中幸灾乐祸有之，感慨万千有之，阴阳怪气有之。

　　拓跋莞尔双手握拳，很是激动天真地说道：“小姐姐，以后我可以跟你一起混吗？”

　　拓跋衍望着我双眼发直，喃喃着说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和喀丝一样漂亮的女孩子，怪不得！”

　　我一时之间根本反应不过来，看着奇怪的四个人，又看了看脸黑得像煤球一样的拓跋衡。

　　感概万千，果然，跟在拓跋衡身边的，没几个是正常人。

　　“我真是受不了了！”拓跋衡抚着额头上冒出的青筋，终于忍不下去了，“你们几个，能不能不要给我这么丢人！”

　　赫罗出人意料突然上前牵起我的手，我一惊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迅速放开，转过身对拓跋衡很不怕死地说道，“殿下，我摸到了诶，你说的小姑娘她居然是真的，是真的耶！怎么办，殿下，那喀丝郡主那些姑娘怎么办？”

　　像是有默契一般，我和其他三个人纷纷往后退了一大步抬头望天，很给面子地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果然，赫罗杀猪一般的叫声响起，被拓跋衡揍得估计连赫穆自己都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儿子。

　　天空是澄清的蓝，团团的云朵漂浮在上面。听到赫罗鬼哭狼嚎的惨叫声，我仰着头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没想到，和拓跋衡还有他的狐朋狗友在一起还是挺有意思的。

　　我抿起嘴角，看着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轻扯了下裙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萧敛，此时你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