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张居正》张振羽

17、过关

　　白圭转头看她的字，没有轻重转折，蚕头提锋，只是摹着样子画了出来。

　　白圭也不生气要求她，继续翻看。

　　最开始几页下笔，很没有轻重，全是横一笔竖一笔的凑起来。

　　后面渐渐笔画均匀了，也没有墨点子了。

　　可是却找到几个偷工减料的，紫苏见框里笔画多，框框装不下便自作主张少写几笔，

　　仍旧很是没把写字当一回事。

　　白圭自恃少年高才，难得与紫苏有缘愿意提点他。

　　紫苏听故事到比别的人反应快，可全不是学知识的样子。

　　挑拣着自己喜欢的学，碰到不喜欢的便丢开去。

　　学问多么庄严神圣的事，难道只是听几个文学故事就行了？

　　写字这样的事可以这样敷衍得的么？

　　字丑不算什么，可恶的就是这不用心，要走邪门歪路！

　　白圭心里想“此女不堪教”又讲了几个名人故事，便告辞了。

　　紫苏在一旁正襟危坐，格外小心翼翼，不敢说话，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满脑子心思，故事也听不进去，只是紧张的盯着大哥哥的脸。

　　知道白圭素来有主意，不敢又说什么，免得冲撞了，更惹得哥哥不喜。

　　白圭要走，紫苏一直跟着，出了一道门又一道门，

　　白圭心里发紧，似乎总有个小钳子跟在后面，拧他的心。

　　白圭人大腿长，紫苏不时还要小跑，依旧一脸渴望不舍的跟着。

　　终于白圭耐不住，下定决心“”

　　“小姐回去吧”

　　脸色也冷淡下来，终于脱身独立，直直走了。

　　紫苏心惊胆战的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只是不敢上前。

　　等到彻底见不到了人，就抽抽噎噎大哭起来。

　　心里明白这个大哥哥以后都不会来了。满心的遗憾不舍，除了封三娘，这个哥哥还是第一个对他这样好的，还有数不清的知识，顿时觉得不舍和被抛弃。

　　突然一个石子打在紫苏身上，力道很大，

　　像背上突然被点亮了蜡烛烧了一块，格外分明的疼痛起来，

　　紫苏挺着身子紧咬着牙，伸手捂住疼痛处，好大一块呢。

　　“诶，谁在这里哭？”一个头便从墙上翻出来。

　　这边张白圭回了家不去想紫苏，只和父亲母亲并爷爷一起吃饭，鸡汤碗里的大鸡腿也是他的。正吃着，张文明便摇摇晃晃才慢慢进来，喜形于色。

　　他常年坐在书斋苦读，天不亮坐到月亮又升得老高，坐惯了也并不觉得腰酸腿痛，只是常常有点恍惚，眼睛也花，偶尔抬头看得稍微远点便十分不习惯，只好直径眨眼，慢慢适应。

　　“哎呀，到底是圣人言呐，只这一句温故而知心便够我读一辈子了。”说罢草草坐下拿鸡汤泡了两碗饭，也不挟菜便又回去苦读，口里念着大儒张载的横渠四句，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回去苦读了。

　　“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吾谁与哉！”

　　白圭也吃不下饭了，默默思量着，吾谁与哉，吾谁与哉？

　　胸中顿时升起一阵豪情，放下碗告了罪便回到自己书房去，随意拿起一册又在心里并不用看，只是手中卷着，

　　大声背诵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颇以豪杰自许，如玉石滴落玉盘，声音圆融还转锐气，比起他爹，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了。

　　背完几卷书，胸中浊气也抒尽了，正是神清气爽，便端正到桌前坐了，朴质默默，只一心想云石先生给他布置的功课，已经三个月，这无题的功课折磨得他没了脾气，少年好胜，颇为自负，不肯认输竟然每日都写了一篇文章送了上去，

　　无论怎么旁敲侧击，云石先生都不肯漏出一星半点，白圭时而策论，时而劝农，时而天文地理，百工杂术，又仿《战国策》的游说，又仿六朝散文的香粉骈俪。

　　花样百出，云石先生只是毫不留情打回来。

　　“蠢材蠢材！此子不堪教也，快走快走”想到这里，白圭愣住了，想起下午自己对紫苏的评价。

　　白圭少年早慧，从未受过这样待遇，可他终究与常人不同，自第一次起就猜到先生是要考教他，只是这连题目都没有确实让他焦头烂额了好一阵子。

　　现在自己当了紫苏的小先生，见她聪慧有灵性，却不肯努力踏实下来学写字，只管把那爱学有趣的拿来把玩，全没一点对知识的敬畏，可不是恨铁不成钢么。转换了身份，便和云石先生感同身受起来，思维的触顶也一下掀开，豁然开朗起来。

　　摇曳的油灯在跳动，照得他的脸黄黄的，白圭长啸一声，又摇头甩脑哈哈一笑，立即起身打水，冰凉的水打在脸上，心里身上也清爽了。

　　大步转回桌前就开始写。

　　“弟子问闻圣人言，三人行则必有我师也”破题就成了。

　　果然论语是百书之祖，群贤为先，到底破局要落在它身上。洋洋洒洒便是千言，彻底跟先生认了错，批判了自己的为学不专，态度轻薄，自持年少学高便骄傲起来，一切云石先生都看在眼里，只要磨他这脾气。

　　张白圭想透这一切脸上绯红，头上冒汗，坐直了身子，神色严肃落下最后一句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终于收束住了，写逼缓缓几个吐纳，调整了呼吸。受益良多，到底是学得多了，反而把心思学乱了，骄傲自大便再也学不进去了，下定主意日后更要勤勉谦卑，不可再犯，不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待学问，只要俯下身去，汲取圣贤的甘霖。

　　第二天仍是早早先去先生家里，先生在被窝里点灯看了第一句，便笑了，对身边的老妻说

　　“你看看，你看看，我后世留名就靠这个孩子了，虽然醒悟晚了点，可究竟还有救。”

　　已经是冬天，白圭站在庭院里吹着寒风，一丝不动立在那里，紧张的等着先生的评断，一炷香，有一炷香时间过去了。白圭见里面灯笼一直没被吹灭，心中泛起了自豪，

　　先生赞叹着看完了，翻身继续睡觉，只把卷子搂在怀里。旁边老妻体贴，便吩咐丫鬟

　　“告诉张公子，叫他去王府念书吧，顺带通传一声，先生中了风，日后不再任教了”

　　张白圭正恭恭敬敬在外面等呢，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慌了心神，只想前去看看先生，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不能行动了，一阵心焦可是里面并不让他进去。

　　没有办法，张白圭只好神情严肃地去了王府，坐在书房里，看同学都到齐了，只是先生位置一直空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先生应该是没病的，只是不知他闹出这一场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