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忘川》洌玉

2、魔妖转世

　　一月的夜晚，漫天雪花纷飞。

　　佛门圣地小雷山，笼罩在一片寂寥之中。白雪皑皑覆盖山间，不见一丝生命迹象。

　　小雷山地处偏僻，鲜有香客前来礼佛，多年前已被荒废，佛门弟子多已下山，只余三十余位僧侣苦心坚守。

　　一道孤寂的身影静立于山门前。

　　漫天飞雪，毫无停歇之意。

　　晶莹的雪花在空中翩跹起舞，落在那人身上，竟无一丝违和。

　　夜色渐深，唯有那立于山门前玉石阶梯上的白衣男子愈发耀眼。

　　雪花如碎玉在他周身飞旋环绕。

　　随着夜风拂过，男子白衣衣袂飘扬。

　　猎猎作响的袍角，映衬出他一身的孤寂与清冷。

　　雪花不断在白衣男子身畔飞舞，恋恋不舍，徘徊于他的眉梢。

　　轻盈的雪絮如白烟般缭绕在他冰冷淡漠的面容周围。

　　他眉宇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惊艳，那种决绝的美丽，为这位神秘的住持添上了几分空灵之色。

　　与天地雪色融为一体的披风轻覆他的肩头，恰好遮掩了戒香炙烧的疤痕。

　　然而这丝毫不减他的绝世容颜，他宛如天地间最耀眼的光芒，散发着超凡的气息，是佛门中不可磨灭的传奇。

　　令辰。

　　这是他的佛号，取意为号令天下万物，统摄日月星辰。

　　在小雷山上，他创立了新的宗派——雷山宗。

　　此刻，令辰立于山门外，双手合十，不觉眉头微蹙，似有所感。

　　他双目微闭，察觉有人接近。

　　另一人从山门另一侧拾阶而上，足尖轻点石阶，如蜻蜓点水，一口真气在胸，动作干净利落，毫无拖沓。

　　"住持，律玉山庄庄主律齐杉求见。"一位十七八岁的僧侣神色凝重。

　　虽仅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眉宇间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一身茶色迦沙，已积满雪痕。

　　令辰蓦然睁眸，"令韶，你说谁？"语气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冷冽。

　　令韶身躯一震，从未听过住持如此冰冷的声调，小心翼翼地道："住持，是……律玉山庄庄主律齐杉。"

　　律玉山庄庄主律齐杉？就是那江湖上声名显赫的律齐杉？

　　令辰心中暗忖，面上却仍保持着若有若无的淡笑，"哦？律齐杉乃庄主之尊？我佛门虽大慈大悲，但绝不允许杀戮过重之人踏入此清净净土半步。"

　　令韶略显犹豫，终还是开口："住持，想必这次律庄主必有缘由。他……满身血污。"

　　令辰心神一震，堂堂律玉山庄庄主律齐杉，竟会负伤至此？

　　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悯，衣袖一拂，抖落积雪，"人在何处？"

　　令韶暗自松了口气："在禅房。"

　　令辰淡然道："传令垣来禅房一趟。"

　　令垣是寺中监院，乃寺院总管，地位仅次于住持。

　　监院与住持之别在于：住持乃德高望重、学问精深之僧人，为寺院精神领袖；而监院则是寺院最高行政长官，寺院管理者，亦是德高望重之辈。

　　这等事竟惊动了令垣？令韶心中暗惊。

　　禅房内。

　　令辰方一推门而入，令垣随后便至。

　　令垣着淡蓝色衣袍，未及披迦沙，可见赶来之匆忙。

　　只见一名十二三岁的小沙弥正为律齐杉疗伤，律齐杉背对门口而坐。

　　一缕白色冷光从小沙弥掌心流出，缓缓注入律齐杉背脊，没入骨髓深处。

　　运功完毕，律齐杉这才睁开双眼，"令住持，有失远迎。"

　　他欲起身合掌，却脚下一虚，胸口剧痛，霎时一口浊血涌出，痛得他又跪倒在地。

　　令辰眉间微皱，几步上前，以非凡速度运功，蓝光如流水般涌入他体内。

　　律齐杉这才稍稍缓过气来，"多谢。"他抱拳致谢。

　　"不必言谢，不知律庄主今日狼狈前来所为何事？"令垣面带不满，语气透着不耐，"小雷山乃佛门净地，庄主此行恐要陷我等于不义。若无要事，还请庄主原路返回。"

　　令辰觉察不妥，毕竟那小沙弥尚且年幼，不宜听闻此类话语，连忙遣散："令瑹，你先退下，无我命令，莫要进来。"

　　令瑹看了一眼床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合掌行礼，退出室外。

　　律齐杉双膝跪地，不发一言，便开始叩首。

　　"庄主何须如此大礼，快快请起。"令辰见状不忍，出言相劝。

　　堂堂律玉山庄庄主竟行此大礼，想必必有大事。

　　律齐杉握住令辰的手，恳切道："恳请住持收留小女。"

　　"万万不可！"令垣立即反对。

　　收留女子，岂不违背佛门清规？此事轻则扰乱寺规，重则足以动摇雷山宗在佛门中的正统地位。

　　此时，律齐杉却显得平和从容。

　　"二位，请容我一言，我虽粗人，确实身陷险境，但小女确是当年令涵师祖仙游前嘱我带至小雷山的。

　　昔年，我不过是律玉山庄一介随从，偶然救下一位老者。未曾想那老者竟是当年名扬四海的令涵师祖。我向来不将小事挂心，很快便将此事遗忘。

　　直到后来，我继任律玉山庄庄主之位，夫人诞下一女，取名律若离。当时江湖上青山派、飘渺派、寒冰山庄俱来贺喜。有下属报说，一位老者无帖自来，我顿时忆起当年那位老者。

　　出门迎接，果然是他，正是你们的令涵师祖。他告知我，小女与佛有缘，然十八岁时将有劫难，必须送至小雷山。如今我遭人追杀，不愿连累孩子冒险，恳请二位行个方便。"

　　"不错，当年师祖确实不谙武功。"令垣闻言，眉睫微动，眼中满是疑虑，"你可有信物为证？"

　　律齐杉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书卷。

　　令辰一步上前，从其手中接过卷轴，仔细端详，上面确有师祖的火漆印章，玄色印记清晰可辨。

　　他将卷轴递予令垣，后者接过，小心拆开查看。

　　只见卷上以苍劲笔触寥寥写着几字："此女乃上世魔妖转世，十八岁之时为关键时刻。魔派必会设法夺回此子，望弟子即使舍弃生命，亦要守护此子周全，方不负佛祖以慈悲为怀之教诲。"

　　令垣眼前一黑，几欲喷血。

　　这位老师祖是在戏弄他们吗？就这般抛下一个烫手山芋让他们收拾，自己却一身轻松去了西方极乐？

　　"既是师祖之嘱，我等自当尊重。"令辰望着律齐杉苍白的面色，声音平静，"但佛门清规严谨，女子不可入寺。若要守护，只能安置在山下村落，令师弟定期前往守护。"

　　律齐杉神色稍霁，又深深一揖："住持明鉴。然而小女若离与常人不同，其六识敏锐，心智超群，且自幼体内便有一股奇异力量，恐非普通村民能够容纳。"

　　令垣面色铁青："这更是不可能！小雷山自建立以来，从未有女子踏入半步。若破此规矩，恐怕佛门清誉顷刻崩塌！"

　　令辰陷入沉思，手指轻抚羊皮卷上的字迹。师祖生前德高望重，遗言不得不慎重考虑。

　　"庄主，可否告知令师犹豫的原因？"令辰忽然问道。

　　律齐杉叹了口气："当日令涵师祖离去前曾言，若离体内有特殊之力，若无佛法洗礼，恐其十八岁时魔性觉醒，届时祸患无穷。"

　　令辰眼神一凝："她如今几岁？"

　　"刚满十七。"

　　静谧的禅房中，唯闻窗外风雪之声。

　　令辰缓缓合掌，闭目沉思片刻，忽然睁眼道："有一法可尝试。若令师弟不愿违背清规，可在山门外建一小舍，名为'延慧庵'，令若离居之，每日诵经听法，既不入寺，又可受佛法熏陶。"

　　令垣面露惊讶："住持，此法恐怕——"

　　"万法皆空，但求本心。"令辰轻声道，"佛法在心，不在形式。若真能挽救一个灵魂，何不一试？"

　　令垣深知住持性格温和却极有主见，见他已定意，只得无奈点头："既如此，便依住持之意。然此事需禀明各位长老，恐有争议。"

　　律齐杉如释重负，又是一揖："多谢住持慈悲。"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匣子，"此乃家传宝珠，聊表谢意。"

　　令辰轻摇头："佛门清净，不受俗物。若真心感念，不妨为山门添一盏长明灯，以示诚心。"

　　律齐杉敬佩地望着这位年轻住持，收起匣子，郑重点头。

　　"令韶。"令辰唤道。

　　门外的令韶闻声而入："住持有何吩咐？"

　　"即刻安排人在山门外搭建临时住所，名为'延慧庵'，为律庄主之女准备。"

　　令韶虽心有疑惑，但未多言，躬身领命而去。

　　律齐杉忽然神色一凛，侧耳倾听："不好，他们来了！"

　　令辰与令垣同时察觉到远处传来的异常气息，黑夜中似有多道身影飞速接近。

　　"庄主且安心养伤，此事交予我等。"令辰平静地说，衣袖一拂，径自走出禅房。

　　令垣紧随其后，低声道："住持，此事恐非小可，对方既敢追杀律玉山庄庄主，必是有备而来。"

　　"无妨。"令辰语气淡然，"我佛门虽不主动争斗，但亦不惧邪魔外道。"

　　两人步出大殿，站在雪中。

　　远处山路上，十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掠来，身法诡异，气息阴冷。

　　令垣低声道："是魔教中人！"

　　令辰神色不变，双手合十，念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既来我佛门净地，何不现身一见？"

　　声音虽不高，却如同清钟般传遍山野。

　　黑影顿时停下，为首一人身着黑衣，面覆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幽深如井的眼睛。

　　"小小雷山，也敢阻我魔教办事？"那人声音沙哑，"交出律齐杉与那女娃，饶你们一命。"

　　令辰目光平静："阁下来我佛门撒野，可知后果？"

　　黑衣人冷笑一声："和尚，莫要不识抬举。我魔教行事，向来不留活口。今日给足你面子，留你等一命，还不速速交人？"

　　令辰轻叹一声："既如此，怕是无法相让了。"

　　他双手微抬，周身忽然泛起淡金光芒，在漫天飞雪中愈发耀眼。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清亮的诵经声从他口中缓缓流出，声如洪钟，回荡山谷。

　　黑衣人们显得有些不安，为首者怒喝一声："休要装神弄鬼！众弟子听令，攻！"

　　十余道黑影同时掠起，手中兵刃闪烁寒光，直袭令辰与令垣。

　　令垣一跃而起，掌心佛光涌动，与数名黑衣人战在一处。

　　令辰则岿然不动，诵经声不断，周身金光愈盛。当第一名黑衣人攻至面前时，他只是轻轻一指点出。

　　"般若波罗蜜多。"

　　金光如箭，直透那人胸口，黑衣人如遭雷击，身形凝滞半空，继而倒飞出去，撞倒身后数人。

　　"佛门金刚指！"为首黑衣人惊呼，"你是何人？"

　　令辰不答，只是继续诵经，每诵一句，便有一道金光射出，黑衣人接连倒下。

　　不过片刻，山门前已横七竖八倒了大半黑衣人，唯有那为首者尚能勉强站立。

　　"小雷山竟有如此高手，我等今日认栽。"黑衣人森然道，"但此事不会就此罢休，魔教要的人，谁也留不住！"

　　言罢，他掷下一枚烟雾弹，趁着白雾弥漫之际，带着剩余几名手下迅速撤离。

　　令垣收功而立，惊叹地看着令辰："住持佛法精深，连魔教都不敢轻犯，真乃我雷山宗之福啊！"

　　令辰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平静如水："这不过是魔教中的小喽啰，真正的强敌尚未现身。若要守护律家女娃安然度过十八岁大劫，恐怕还需从长计议。"

　　他望着远处消失的黑影，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

　　"去请各殿长老，明日议事。"令辰对令垣说道，"今夜先让律庄主安心休养。"

　　令垣应声而去，令辰独立雪中，望着漫天飞雪，心中思绪万千。

　　师祖遗言，魔教追杀，一个十七岁的女子身上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而这个名为若离的女子，又将为小雷山带来怎样的变数？

　　微风拂过他的白衣，雪花飘落在他的肩头，如同命运正在无声织就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与那素未谋面的女子，缓缓牵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