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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第二二章 公论如梦关头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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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督护诸将军,王博特置护军,又任自己侄子为护军将军,前往扬州督战。这位新上任的王护军虽不知兵事,但因是受王博之命而来,初到九江,便面责了延误战事的萧策;又督促楼船将军刘元弋尽快出兵攻下牛渚矶,拿下逆贼。
刘元弋不好违逆军令,只得连夜整兵。
扬州兵比他预料得更要骁勇,牛尾滩一战,楼船军虽大获全胜,但依旧被毁坏了上百艘楼船。想到阿父曾秘密给他传信,让他尽量将战事拖延至救出太皇太后。攻下了牛尾滩,他便以楼船军耗损颇多为由,想要休整军队。
然而,王护军只想速战速决,似因察觉到了他的拖延怠战之心,只命他留在牛尾滩坚守后方,却是让楼船校尉整兵围攻牛渚矶。
刘元弋谏道:“牛渚矶被山带河,多急流险滩,易守难攻,短时日里难以攻破。我们尚未摸清此地的水流地势,急躁冒进,恐会再次堕入敌人陷阱,白白让我们的人丢了命。”
王护军笑道:“兵贵神速,那些贼子才吃了败仗,我们更当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攻下这牛渚矶,将这些贼子诛灭!”又意味深长地提醒着他,“姊夫还是莫要忘了自己的立场身份。叔父派你来剿贼,是着意关照,想着让你扬名立功。如此,他这个外舅的脸上也能有些光彩,也不枉他当年将我阿姊许了你。姊夫可莫要让我阿姊和他老人家失望啊!”
刘元弋心一沉,瞬间没了言语。
“后方,姊夫可得守好了!千万莫学萧策那厮阳奉阴违!”王护军道,“萧家乃开国功臣之后,在朝中威望甚著,又有世祖赐的丹书铁券护着,叔父暂还不敢动他家。你刘家却不同,虽是景帝世孙,算得上是汉室宗亲,但正因如此,也最易惹来猜忌,稍有不慎,便会招来灭门之祸。”
将刘元弋留在后方,这王护军便命楼船校尉催船进发。
也正如刘元弋所言的那般,牛渚矶地势险要,急切之间难以攻破。扬州军虽没有楼船军这样的精良装备,但这些人却不怕死,每每交锋,楼船军也没少在这些人手上吃苦头,战事胶着了半月之久,竟仍未能攻破牛渚矶。
王护军唯恐耗得太久,形势不利于他这一方,遂召了楼船校尉前来商议。
“如此耗下去不是办法。”他道,“这牛渚矶,既难以从外攻破,我们不若从内去攻。我这有一计,可让这帮贼子从内不攻自破。”
楼船校尉虚心请教:“将军有何妙计?”
王护军立在船头看着这片奔流不止的江水,目光幽暗,沉沉吐出了两个字:“用毒。”
***
刘睿自率着一众兵马追踪到了刘和一行人的踪迹后,因顾忌着太皇太后的安危,他只能不远不近地跟着,不敢轻易发动突袭。
只是,一众兵马被刘和兜圈儿似的戏耍、传书羞辱,他能沉得住气,他手底下的兵将却咽不下这口气,队伍里已渐渐开始有了不满之言,太皇太后的安危早已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只想要逮住刘和出一口恶气。
“将军,刘和这鸟厮实在欺人太甚!我们出其不意地杀他个措手不及,还怕救不出太皇太后么?”
刘睿不是前怕狼后怕虎的胆怯之人,在群情愤慨之下,他懂得顺水推舟的道理,遂征召了武当县的兵勇伍夫,连夜整顿兵马渡过了沔水。
当夜,军队就于沔水边扎营休整。
然而,军队扎营的头一夜便让巡夜的士卒抓到了一对形迹可疑、形似乞儿的兄弟。即便那年长的一直嚷嚷着说他兄弟二人是良民,巡夜的却丝毫不敢疏忽大意,绑了两人就准备将其交给刘睿发落。
刘睿本与身边的亲信在营帐内商讨着行军围攻武当山的计划,忽闻帐外一片吵嚷声,脸色陡然沉了下来。他起身大步出了营帐,却见军中士卒捆缚着一对郎君朝他的营帐而来。
他正欲呵斥,那被捆缚的年长郎君忽抬头冲他大喊了一声:“阿父!”
刘睿心中大惊,只觉这郎君的声音颇似他的小儿子元戈,忙疾步上前细细辨认。这两人虽蓬首垢面,他仍是一眼便认出了——那身长八尺的正是离家三年之久的小儿子;而那个身形矮小些的郎君,却颇似侯府的三女公子。
本应在吴瓖麾下平定羌人之乱的人,忽这般模样出现在沔水边,刘睿心中难免生疑。
他命士卒将两人带到了营帐内,却并不解开两人的束缚,正色问:“你二人怎会在此?莫非是当了逃兵?”
刘元戈脸色陡变,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章叹春。
他与她,说起来,还真算得上是逃兵。
刘睿见这儿子一双眼只顾瞅着那侯府三女公子,遂转目去看章叹春:“他不愿说,你来说。”
章叹春其实又饥又冷,几乎无力言语,这时候也只能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有气无力地道:“我确是逃兵,但令郎算不得是吴将军麾下的兵,自也算不上是逃兵。如今我既落到了阿叔手里,阿叔若要将我交由吴将军发落,我也只能认命了。只是,在将我交由吴将军前,阿叔能否告诉我,扬州如今怎样了?我阿父阿母……我的家人还活着么?”
听言,刘睿便知这女公子定是因担忧家人的安危,才做了一回逃兵。
他忽不忍因“逃兵”一事再责难她,看着她的目光亦多了丝怜悯,竟不知该如何将长子前些时日传来的消息告知她。
“你先吃些东西吧。”他叹息道,“吃饱了,我再同你说说你家人的情况。”
话毕,他便亲自为两人解开了绳索,又命人送了些行军干粮来帐中。
吃饱喝足,章叹春便迫不及待地问:“阿叔,我家人是否还活着?”
***
武当山中藏着一间墓室,墓室便藏于一间石室之内。
太皇太后被刘和带至这间空荡但整洁的石室内,只觉寒意袭身,不禁冷嗤道:“你大老远将哀家掳来这儿,便只是为了带哀家看这一间破石室?”
“这可不是简单的石室,”刘和脸上始终带着和煦如春风的笑,但眼中却冷似寒冬,“这是我们的无为子道长当年修道的石室,里头另有乾坤。今日,我便带你这毒妇见识见识里头的乾坤。”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冷眼看着他吩咐跟随而来的五人去搬室内的那座石台。这石台,应便是那章流平日里打坐的石台。
石台之下,漆黑一片,那通往地下的入口似潜伏于暗处的野兽之口,能将人吞得皮骨也不剩。
“这洞口下是无为子道长修的一间墓室,长吉的尸骨便被他安放在了下头,和阿岚的尸骨在一处。”刘和举着灯火往那洞口处照了照,回头对太皇太后笑得一脸诡秘。
听及,太皇太后脸色骤变:“那女人的尸骨如何会在这里?”
“自是我在阿岚身故后,用旁人的尸身瞒天过海,将她的尸身带出了宫。”谈及那个早已亡故的人,他的眼神语气又变得温柔,满是怀念地道,“阿岚生前被那昏君强纳入宫,惨死宫中,我怎会让她死后入皇陵去陪着那昏君?”
言及此,他再看向太皇太后时,目光倏尔变得冰冷幽深,毫不掩饰对她的恨意。
他将手中的纱灯强塞入她手中,冷冰冰催促了一声:“自己下去吧。”
洞口垒有石阶,底下是一条宽敞平整的密道,直通往那间墓室。
太皇太后将将下到密道里,刘和的声音便从上头传了下来:“徐知兰,你便留在这儿忏悔等死吧!”
话音将落,他便命那五人搬动石台将洞口堵住了,亦将渗入密道的几缕天光隔绝在了外头。
太皇太后倒也不惧,擒着手中的纱灯径直往前方的那间墓室而去。
纱灯的光是微弱的,只照得见脚下的路。
隐蔽黑暗的地下密道里,她听到了一丝奇怪的声响动静,细细去听,似是锁链拖动时发出的声响。
这断断续续的声音让太皇太后疑窦丛生,一声声都似在催促她去探个究竟。
她不再犹豫,举着灯循声快步走了过去。
当这点灯火照出墓室中那人的身影面孔时,太皇太后蓦地顿住了步伐,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人的脸庞。
她认出来了。
此人正是侯府大郎君章流,武当山太和观的无为子道长。
哪怕双手双脚皆被铁链所缚,这人却仍是一副淡然出尘的姿态。即便这墓室进了人,他也不曾睁眼,始终如一尊雕像在那儿打坐修炼。
太皇太后想不明白,这人为何会被囚禁于此。
她将灯火往章流脸上照去,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唤了声:“道长。”
闭目打坐的章流这才缓缓睁开眼。然而,他也只是睁眼看了她一眼,便又阖上了双眼,并不曾开口说一个字。
太皇太后眉心微皱,再次开口:“道长是被何人关进了这里?”
章流却是充耳未闻,好似压根听不到她的话,甭管她说什么,他再也没能睁开过眼,亦从未应她一个字。
太皇太后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人,应是聋了哑了。
***
出了石室,刘和便见到了身着女冠服的卫萝。
和煦春阳下,这女子亭亭而立,倒真有几分飘逸出尘的道家风姿,恍若与她早已化作尘土的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她只是一抬手,那原本跟在他身边的三人忽掣出了腰间的刀剑。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他的脖子已被挟持在了一人的刀下,那两个从白马寺跟随他逃出来的胡僧更是被刀剑毫不容情地贯穿了胸口,轰然倒在了他脚边。
他瞳孔骤缩,垂目看着两名胡僧的血从他们的胸口漫溢而出,如蛇蜿蜒爬过冰冷坚硬的山石,而后染红了他的鞋底。
再抬眼看着这迎着天光而立的女子时,他忽赞赏地笑道:“你比你阿母更果决狠辣,是能成大事的人。看来,隐忍蛰伏了五年,你的心性已修炼得坚如磐石了,是我小瞧了你这个后辈。”
“寂空师父过誉了。”卫萝冷肃的面容忽如春风乍生,说出的话却寒似三尺寒冰,皮笑肉不笑地道,“临终前,师父可还有何话要说的?”
刘和喟然一叹道:“你的心思深得已让我看不透了,既要杀我,好歹让我死得明白些。”
“自是师父已没了用处。”卫萝嫣然一笑,缓缓行至他跟前,道,“杀了你,徐毒妇才会信我这些年是真改了性子,早已弃暗投明。如此,我再向她讨个青阳宫观主的位子坐坐,她没准便会应了我。做了青阳宫的观主,我才能将阿母生前的教义光明正大地传扬下去。”
“那毒妇岂是这般好糊弄的?”刘和冷嘲热讽道,“你那阿母创的斗姆教被视为邪教,你想光明正大传扬下去,真乃痴人说梦!”
“这便是我不得不杀师父的缘由啊!”卫萝笑道,“你的人头,足以让徐毒妇对我放下戒心。”
刘和不置可否,只发出了一声嗤笑。
卫萝恍若未闻,只神色凄怆地悲叹道:“自阿母遭那毒妇杀害,原先信奉追随她的教徒便纷纷弃了她,我不想她的教义被世人遗忘,更不想她所创的斗姆教被世人视为邪教,所幸先前追随她的人也并非全是乌合之众。
“寂空师父可曾听闻过‘太平道’?创立此教的也曾是阿母门下信徒,教中教义与阿母所创的斗姆教教义一脉相承。以‘太平’遮人耳目,又有‘黄巾乱,歌太平’的谶言在前,我自会让徐毒妇相信‘太平道’才是乱世福音,才能永葆汉祚。”
刘和却笑了:“你那阿父预示的乱世之象,怕是你们这‘太平道’造成的吧?他如今与徐毒妇皆被关在那墓室里,你就不怕他揭穿你的阴谋?”
听他提起那个生父,卫萝脸上便如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勾唇冷笑道:“他如今又聋又哑,不足为惧。况他信天命,自诩早已出凡入圣,不会再涉凡尘,若是将我的谋划向徐毒妇透露一丝一毫,便是违了天命,枉费了他这些年的修行。”又对刘和道,“寂空师父放心,你成全了我,我若是遂了愿,自也会让你死后得偿夙愿,会将你尸骨带回到这地下墓室,让你与侯府昔年的女公子于九泉下团圆。”
言罢,她也不待刘和再说什么,便冲挟持着刘和的那人吩咐了一声:“阿峰,送寂空师父上路吧,也给追着寂空师父而来的刘将军送道消息,就说——”她顿了许久,仰面迎着头顶倾洒而下的日光,眯着眼道,“逆贼刘和已伏诛,太皇太后无恙,让他上武当山太和观来迎他们的太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