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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起死(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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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还未凉的身体像个被迫鼓胀的容器,毛发因皮肤组织的隆起掉落,几个呼吸来回间已化作包裹骨肉的囊皮。
“它不会吞噬宿主的骨骼,只喜欢吮吸血液。因为体态可以自由穿梭在各个器官缝隙里。”白厌知解说道。
话里“亮点”太多,把蜈蚣脸的注意全全吸引在死兔子身上。
果不其然,原还算肥硕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与从前小说书里的吸血鬼贪食症后果相似。
那东西好像喜欢上了“新身体”,弓动后便不再显现。
涂毅延的脸色并不好看:“白医生,这不算一个好消息。”
白厌知似轻嗤了一声。
他抬起手指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姿态半靠轮椅,透出莫名的慵懒感。
没人比涂毅延更清楚这个实验代表的意义是什么。
他攥紧着手,以拳的姿态侧放在棺椁上,狠狠碾着后牙槽,两道剑眉拢得很近。
大约间隔两分钟,那干瘪的兔子又骤然膨缩起来,在银盘上扭曲了几下,颤动着一旁的电钻都掉落出去。
“嘎嘎嘎…嘎嘎嘎……”兔子门牙太大,口部太小,它猛然张大嘴朝天花板嚎嚎,别人也看不清口腔内的动静。
这样子像极了疯癫的公鸡,仰着脖子不知该做什么。
还没等它这恐怖姿态保持多久,涂毅延就欲再开口。
兔子忽然冲着他头颅一拧,抽搐几下,鼻头怂动,四肢蜷缩,耳朵直立。
再睁眼时,已经恢复了正常模样。
旁边的人再次揪起了它的耳朵,白兔又左右扭动身躯,脚劲大得隐隐能摆脱桎梏。
白厌知止住涂毅延没开口的话:“你看它这个样子,是与‘冢’融合完美,且没后遗症的。”
“……这个我听说过。”涂毅延轻飘飘道,“但安汜不是兔子。”
白厌知还是第一次听他提到手术者的名字。
那黑色棺椁实在惹人发寒。旧地球毁灭之前已经不允许再生产这种违章物品了,到了IOP又因各中原由重启了产业链。
“涂安汜?”
“不……就叫安汜,我妹妹姓安,他是当年迁徙混乱之际,小妹偷生下的双生子之一。”
“不是说……是你的女儿吗?”白厌知视线扫了扫秦文勋。
贴身家勤的默认让他意识到其中或许存在的某些原由,便不再多言。
这倒叫人有些意外,白厌知是知道当年迁徙有多混乱的。可现下都过去十年了,居然还有人没经他手吊着命。
倒不是有多自信,总都能够倾斜给他的资源,白厌知是心里有数的。刨除他接触到的东西,总都藏着掖着的也只能是备份了。
“仔细说说。”他接手这个委托是研究院的意思,直接跳到活体实验却是金隼的意思。
资料显示,在迁徙前,涂毅延家里一共四个姊妹,因为他们幼年时的一次大型传染病,只剩下他和最小的妹妹。
家庭分裂后,涂毅延作为儿子跟了父亲,小妹跟了母亲,改姓安。涂毅延童年有一大段时间被抹黑,具体追溯是一星半点也查不到。
后来再出现,便是直接以罪犯身份进入了蓝白交界处。他那时不过三十多岁,坐了十年牢,遇到迁徙,沾了个光跟随监狱到了IOP。
蓝白交界处搬迁后得到了大赦,表面上的归还罪犯自由,向人类社会做志愿贡献;实则上的另向接受研究院等的研究调查和变相限制自由。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折腾的,是经由狱友的消息递给我一个孩子的信息,说另一个已经死了,这个也快死了……”涂毅延点了点棺椁,陷入了安静。
白厌知对再衍生的故事情节没了兴趣:“这个孩子多大了?”
“十岁零八个月。”涂毅延肯定道。
白厌知扇动睫毛,轻声反问:“记得这么清楚?”
“花钱做了检查,结果当然清楚。”蜈蚣脸接得倒快,“当时甚至掏空了老朽一条裤子。”
“以后他的事情都由我处理,你可以放心离开了。”男人瞥了一眼棺椁的阴影,“你们这样冷冻隔离着他,要么脑子被冻坏、要么终生躺着。”
那棺椁的寒气就连别墅内的空调都侵扰不了半分。
“医生!”
涂毅延猛然站起来,惊得他身边的四五个人也跟着站起来,四五只手两下又把他压回去。
白厌知半转的脸庞一顿,停住了。
“你是向人类命运做志愿,没什么要求可提。”他一向偏温的声线已因疲惫显冷了。
“我知道,我知道。”涂毅延急忙重复,他又瞥了几眼兔子,蜈蚣在脸上活起来。
“我没什么要求要提,我只是说……白医生,求求你,能让安汜活下来。”
靠在轮椅上的男人似乎被这话愉悦到,他微仰头,优越的鼻尖形状显露在光下。
“涂先生,你好像有些矛盾。”
“他们用风年残烛来形容你,对一位五十知天命的中年人未免过分了。”
他两句话不知道戳到了涂毅延什么痛楚,直接引得他瞳孔紧缩,一副要犯什么病的样子。
“但愿下次你在犯罪前,也会对一个向你可怜祈求的无辜人类施展半分怜悯。”白厌知说完,那四五个人就架着涂毅延往电梯拖。
“白医生,白医生,安汜他才十岁,是个孩子,求求你……”涂毅延大约是犯病了,跟着嘟囔什么,白沫跟着□□外翻。
“十岁……”
白厌知喃喃。
他动了动手指:“很小吗……?”
确实,于现在的人类体系来说,许多所谓的“十岁”孩童,已经顶着后生人的繁复加工程序,做着三四十岁壮年人的工作了。
“不要着急,你看那只兔子……”白厌知从轮椅上直背,又微前倾,指着已经能窜掉白手套的白兔。
它落地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拧动头颅,舔舐身上沾染血腥的毛发,爪牙和张扬都被收回到柔弱可爱的躯体内。
“……它可是完全复活的啊。”男人声音轻抚带有安慰感。
“请相信我,你这样的质疑,总让我觉得……研究院这个地方,我这位首席研究员能做的事,都太少、太虚伪了。”
涂毅延忽然满眼惊恐地盯着他看,连声音都有些变相:“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厌知不明所以:“什么?”
他好像彻底发了疯,被身边四五个人架着拖拽出去。
男人喝完最后一口蓝山,闭上眼。
*
淮袖又没睡好。
“怎么了?住在表皮不适应?”唐阮拿了电子板,一边往后预习一边煞有其事地勾勾画画。
小少年又顶着他的新金发,手肘撑在下颌上,堆出一小团肉:“别乱说,我没有。”
常人自然看不出他的疲态,可同为特务,唐阮对他那时不时游离的目光很敏感。
“你刚来就缺课,新老师严格,对你很不喜欢。”唐阮不带情绪地陈述着,“一会儿上课,八成要抽问你了。”
淮袖没吱声,撑脑袋又发了半分钟的呆,才转身抽出在书包里装好的学习电子板,又扒拉唐阮的笔记。
“我应该可以抄你的吧?”
淮袖把脑袋支棱起来,下巴放在桌子上,手掌撑在桌沿边,满眼期望地望着青年。
“……不可以?”唐阮被他问得一愣。
说来,其实他对出使任务的情况还没有淮袖知道得多。
想象中,A1私下性格应该是个桀骜独立自强的人。
现在……虽然独立自强他沾边了,可怎么看也不像会是个难相处的家伙。
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呆?
“那好吧。”淮袖无所谓地回头,调整坐姿,严格地规定眼睛到电子板的距离,开始动笔。
他大致浏览了一下旧人类学子现在的学习内容:
为了催化大部分人类的能力发展,哪怕是分裂成后生人和旧人类两种,以不同的手段进行催化教育——旧人类的学习内容还是比不上后生人的课本进度。
任务原因,特务局的特工大都是后生人。人种培育质量优异的确实是后生人,然而特别优异的却是旧人类。
时间与感情催化培育的产物,终究比极度压迫的产物稍有优越性。
“喂,听说你是新来的?”尖锐的语言从淮袖身后插入。
他没有动,心中强调要把自己足够普遍化。
小少年停笔,回过头去,微瞪那双灰色眼睛,忽而又眯起来,白色睫羽上下交叉。
“你好?请问有什……”
“那就不废话了,听说那天李教授在总都餐厅带着你去吃饭,后来你却偷跑了?”来者盛气凌人,性情浮躁。
这番言辞隐透出他后生人的某些劣根性。
“同学,我没有跑,登记上是有我的姓名的。”淮袖大概猜出了是什么事。
他站起来,正对来者和他的两个同伙,态度良好,一本正经地撒谎:“如果因此给学校和老师带来了什么困扰,还希望……”
“你干嘛要说得那么好听啊。”来者又一次打断他。
淮袖想,在后生人的基因输入里,礼貌是不是被刨除了。
“你这样的人,只会给学校添乱,那天我跟着父亲大人在宴会上看见过你,可登记的时候明明没有看见。”他说的话并不过分。
可他攥紧手,怒目而视,好像淮袖做了什么十足过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