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佞蜀

41、回礼

　　每个监察站的审查都很严，但由于底造类似旧地球省份制度的特性，越往中心的区域挖掘程度越深，中心区域在这很严的基础上，又层层叠加。
　　这个蚁穴的剖面图像个开口向上的抛物线，总都投影面积占据抛物线的最顶端，越是靠近总都的地方就挖掘越深。

　　淮袖在的位置已经是总都的市中心的边缘线了，处于底造的第五层。
　　底造纵向挖掘，最深五层。四层的一楼同五层的天空线平齐。是名副其实的地下世界。

　　所有的监察站都建造在底造横截面抛物线的边缘，也就是离地底未开发的最近一层。能到这里检测的市民，说明之前已经经过很多次检测了。
　　整个底造全部采用人工供暖，层数越深越冷，供暖越足。身体不适应冷热骤变的旧人类也因此被淘汰不少。

　　淮袖把那些值班人的面孔和制服印在大脑中，拽着安汜的袖子悄然从饮品店离开。
　　他不太喜欢这里的两位老板娘，或者说，不是很喜欢阿雅——人工智能和他们这些被特意培养出来的存在，有太多重合特性。
　　淮袖不想要记起什么深藏回忆里的、同那个机器人一样的木讷时刻。

　　安汜跟在他身后，规规矩矩竖着领子遮住自己一半脸颊，电子荧光耳机和眼镜罩住他剩下的半张脸。
　　他问:“我们是要去买礼物吗？”
　　淮袖对他有种莫名的愧疚感:“嗯对。”

　　白厌知送给他那种花的地，说清楚来应该是送给安汜、和他的。
　　白医生特别会哄人，有些话模棱两可得会让他有种自己很特别的……错觉:
　　淮袖想，他一定是足够清醒的人。

　　“这不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应该是你第一次收到礼物。”淮袖拽着他的袖子，一边生怕他像之前那样好奇别的东西走丢，一边又确实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

　　安汜模拟人类动作表情的速度很快，他已经能很准确地做出“喜悦”的表情。
　　连眼里都藏着光一般:“我知道了。”

　　淮袖看着他整张脸活跃起来，眉眼生得不错的大个子连眼神都比一般人干净。
　　他吃了那个蛋，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所以我们要买回复白医生的礼物。”
　　“顺便，给你买你的第二份礼物。”

　　淮袖的笑很暖，给人的感觉也同白厌知完全不同。哪怕他的样貌和肤色都像个假的洋娃娃，但那勾唇眯眼的小动作里就是隐约弥漫着真实的感染力。
　　“我想送一份礼物给你。”

　　安汜像一张被养在白家的白纸。
　　所有的认知、观念、品德，应该都是身边人影响着，如同点墨一般给他添上去的。
　　淮袖忽视一开始关于“冢”的描述。
　　都是想活命罢了，他选择尊重除任务范围内能尊重的所有生命。

　　白厌知收到折纸帽的时候在写东西。
　　男人微讶异，他停住登记极秘数据的钢笔，抬头间那折纸帽已经被扣在他的头顶上了，恍惚间正对着的玻璃窗上折射了两道光束。
　　说是折纸帽，不如说是底造里那些劣质装饰店里卖的镭射花环——一条镭射袋被很传统的手法对折再对折，结尾处勉强翘了个千纸鹤。

　　男人发色极黑，这折纸花环印在他的发上还有些隐光。
　　白厌知眉间的愁意忽然舒开，放下钢笔，智能机械帮他折收了身前的高桌，给他的椅子打了个转。

　　“计划成功”的小坏蛋把手藏在身后，灰色双眼难得显出灵动。
　　淮袖:“送给你的，喜欢吗？”
　　算是回礼。

　　白厌知把视线落在门口一脸无奈的秦文勋身上，见他摇头耸肩就知道是被淮袖耍了聪明窜进来的。
　　男人的注意最终停在安汜手腕上和衣饰完全不符合的亮色编织手环上。

　　他斜靠座椅、手肘搁在扶手上，伸出手指抑住太阳穴:“谢谢袖袖，我很喜欢。”

　　淮袖满意了，他低伏身体，双手作虎口，小心翼翼地探到白厌知头顶的折纸花环上，抽起花环的时候几乎没让白厌知的发丝有任何异动。
　　小少年把花环扣在手里，说:“对不起打扰你工作，这个东西我让秦先生帮你收起来吧？”

　　今天完全是意料之外了。
　　他原本想给白厌知一个惊喜的，但转念想了想这个大厉害哪儿会缺礼物，肯定不会意外。
　　于是他想帮他戴戴，看看他是不是会反应很大。
　　——有一点讶异，但完全没有惊喜的样子嘛。

　　秦文勋自然接过，对这个劣质礼物同样无奈:“淮先生下次，可以去正规的商店里选礼物。”

　　啊。
　　果然被嫌弃了。

　　白厌知静静地看着他们互动。
　　小少年刚才靠近的时候身上还弥散着他特意放在他房间里的白桃味清洗剂味道；穿的是最衬他心意的浅色衣物；耳上扣的是他专门设计的端机。
　　这时候离他规定的时间没有多久，显然是对方先回来换洗了衣物，才来见他，把惊喜一直藏到刚才。

　　白厌知手指敲了敲扶手看向安汜:“今天出去有什么奇怪感觉吗？”
　　这两个崽一个比一个乖，安汜点头，眼神也亮晶晶:“有，那种、从心底涌起的，让浑身很舒服的感觉，应该是‘兴奋’。”

　　“袖袖也有这种感觉吗？”白厌知调转话头，绕回淮袖身上。

　　淮袖短暂失神了一下。
　　问安汜是因为他不算人类，正在研习人类的情绪，但……为什么要问他？

　　“啊我……？我、也很高兴。”
　　淮袖的情绪几乎是一瞬间就降落了。
　　正如本在平稳飞行的一颗星子，在不经意间原本能闪闪发光一下，却猛然遇到了什么屏障，收缩得连自己是一粒星子都不信了。

　　他并不像安汜那样兴奋。
　　或许因为人本身很多复杂的情绪不完全由记忆砌因，他一定是在记不清的过去里经历过比逛一趟底造更让人兴奋的事情。
　　所以在下面的时候，他心绪平淡如水。

　　男人抵着太阳穴偏头一直在看他，良久回了几个字:“高兴就好。”

　　等淮袖和安汜离开，秦文勋才继续启动白厌知刚才的桌板。
　　男人放开撑着的头，手指捉住钢笔，停在板面上，问:“已经是第四次确认了，按常理来说，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破开房门。”

　　秦文勋并没有被指责的自觉:“淮先生的能力有很长时间都没有测试了，也许是自由生长了。”
　　白厌知哼笑一声:“怎么，你比我还要了解他？”

　　秦文勋老实摇头:“对不起，我逾越了。”

　　“小孩子都是这样……没有正确完整的世界观念，只要有人对他好、顺着他的意思做，就能够被喜欢，白纸上就能写上这个人的名字。”白厌知语气冷淡，和刚才的温和判若两人。
　　秦文勋不敢多说。

　　“安汜是这样，袖袖……也是这样才对。”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冷，稍缓了一下语气:“我说过很多次，我跟他的关系很好，不希望有任何人的关系比我和他之间还要近。”
　　“两个孩子之间是不适合建立精神慰藉的。”

　　秦文勋知道他的意思。
　　金隼有意无意让白厌知身边这些奇怪的人绕在一起，达到什么目的。
　　白厌知将钢笔转了转，墨水抖在电子版上。他几乎是一瞬间把手轻抬起来，将钢笔投扎入电子版。
　　电子版反应快速，自己按照小格子裂解开，吸入那只钢笔，隔了会儿重新把钢笔呈托给他。

　　“白先生，我并不能给您回复。”秦文勋恪守本职，他确实还没有资格来提金隼说一两句话。

　　“昨天裴朝青问我，那六个孩子要怎么区分开，才能抓出两个异端。”男人手指轻抚钢笔，像没抛弃过它那样竖在手掌中。
　　他显然不想再谈刚才的话题。

　　秦文勋继续闭嘴。
　　“异端有很高超的模仿能力，尤其是动作姿态不带隐藏的孩童。十分钟足够它们观察和模仿，两天时间能伪装成六个孩童里的任何两个。”
　　白厌知问:“我问裴朝青，他觉得能怎么处理。”

　　“这个新成员脑子不错，他学过的、能用到的知识都被他尽数使出。”他似乎有些肯定他。
　　“他说的方案最快也需要七天。”
　　“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模仿孩童容易，模仿被集体训练过驻守罩缘的大人就很困难了，起码需要五天观察时间……”白厌知将钢笔举高，鼻尖对着灯光，“……才能完全伪装，避开检测系统。”

　　“你会怎么做呢？”他更似自言自语。
　　“或者说，金隼会怎么做呢？”

　　秦文勋心底的答案清清楚楚。
　　他带着手套的手一动不动地竖立在身体两侧，额心冒汗。

　　“在明早之前，把这六个孩童扼死在罩缘，是最直接的结束方法。”白厌知微仰着头，瞳孔从眼眶上划到眼眶下，黑得吸人。
　　“反正人类繁殖系统里，现在繁殖六个孩子需要多久？不到0.2s吧？”男人说话极轻。

　　“如果不扼死他们，五天之后，这个问题本质变了，金隼管不住了。为了避免异端模仿流动人员感染到总都，总都计策只会杀死整个监测站的人。”白厌知嘴唇微干。
　　他哑声问:“金隼怎么总是要做残忍的决定呢？”

作者有话说

　　白白这病态的控制欲呀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