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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察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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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室里被娇养了太久的花朵,不掀开遮掩黑夜的帷幕,透过天窗捕捉那些飞跃的流星,将不自觉间忘记自己需要呼吸的空气和汲取的养分。”
白厌知单手掀动一头乱发,将五官从黑丝缠绕中剥离,又松开手指,任由黑束垂落耳畔。
微曲的发根勾绕在他的脸侧,修饰出主人难得一见的凌冽:“我相信各位,应该没有被什么奇怪的消息吓到吧?”
男人双手骨节分明,慢条斯理折动腿上的毛毯:“没有被……全体牺牲的677-编制,被总都学府的变异实验虫,被植入的种子吓到吧?”
无人敢回答,明明只是一个很浅的问题。
白厌知手掌侧顺直毛毯的形态,自问自答式:“我还以为,深居总都的诸位,会因为最近总都发现的感染病例感到恐慌,这也确实威胁到了诸位的人身安全。”
狐狸眼终于打破他问题的空隙,不屑地娇哼一声:“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从我们实验室里随便钻出去一个怪物,就能把总都三个部门的人吓瘫一半吧?”
轮椅上的男人脖颈背脊挺得刚直,常年端坐的他却并无瘦削感。
白厌知似有无奈,他的视线从九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噙着笑,一字一句:
“没有就好。”
“我不在总都的这段时间内,种子应该会寻到某种途径加强自身变异,如果某个体系里出现了尤其诡异的事情,还希望诸位留意。”白厌知微颔首,拜托的意味很重。
眼镜少年像受了不得了的礼,赶紧向他鞠躬。
“种子很聪明,送进来的IOP星生物应该给它做了完美包装,各位的总目标以防治混乱为主——尤其‘底造’区域,而不是揪出它。”
“揪出它是新法部和总都计策需要操心的事情。”
白厌知端着茶杯往虚空里敲了敲,清脆的响声闪过。周围黑色的空间帷幕像被扯断的水帘幕哐当下落。
男人像是想起什么,眯着眼睛说:“当然,在条件成熟且可能的情况下。相信‘靛’,不会错失揪出种子的良机。”
水帘幕彻底落下,轮椅底部的水涟漪缓缓收缩,重新呈现出地板原本的样貌。
白厌知重新出现在别墅的一层,他放下茶杯,秦文勋从身后接过他的杯身,一层的家勤人员规规矩矩立在两侧。
白厌知揉了揉眉心,看了眼端机上的时间。
他的声音稍沉:“袖袖呢?”
秦文勋重新给他盛了杯热水,附在他耳侧道:“白先生。”
“出事了。”
*
遍体辉煌的鲸飞啸而过。
底造的暗沉与折光为它披上一紫一橙的流光袈裟,鲸游过堆叠粉砌的高楼旋木,直探云霄。
淮袖仰着头没动。
灰色眼瞳里映闪着天梯刚穿过的薄层,浮陆让它的璀璨被剥留底造,再给它缀满看似生机华丽的钿头。
大型机械拉升的重声犹在耳畔回旋。
“怎么了?”唐阮蹲跪在天台一旁,双手撑地,一脸疑惑,“不是这一班天梯,你记错了。”
淮袖回过神来,轻幅度摇头:“不是,我没打算走这一班。”
“太累了吗?”唐阮不自然地询问,“不是关心你,今天最后一天。”
他的话没有逻辑性,大概是脑子再也修复不好了。
淮袖嗯了声:“是最后一天了。”
“我不累,不会耽误任务。”
他重新把视线往下一班天梯的入口看。
那洞穴没有想象里的深,他们在总都市中心正下方,底造最深的第五层。
虽然在第五层,温度最冷又是暖气最足的地方,总都市中心的人还是很喧嚣。
他尽量控制自己的思绪不要发散,不要去想这么多嘈杂的声音是哪些人发出来的,又是怎么有这么多人口的……
没意义、没意义,不要想了。
唐阮轻触了一下他的手肘,意外地发现他浑身僵硬:“你很紧张?”
莫名的挫败从心底搅动起来,淮袖:“好吧,我承认,我是有些累了。”
任务的周期不长,也不需要消耗太多体力,所以淮袖这五天都没有休息。他早已可以长时间“待机”,并不希望关机来清洗自己的系统。
“怎么了?”唐阮问了第二遍。
淮袖轻摇头。
“那我们来说说话吧。”青年站起来,和他一起站在天台的边缘往天梯起始点看,“以后又没什么机会说话了。”
淮袖不明显的喉结稍稍滚动了两下,哑着嗓子一时没能说出话。
他其实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很轻松的事情被特务局捏成了任务,他对别人神态动作的敏感度几乎刻在骨子里。
白厌知看见安汜手上手环的停顿,再微妙也被他捕捉到:之后是明显不想要他和安汜挨得太近。
淮袖想了很多原因,无非是:
安汜身上太多不受控因素,他担心他们的关系;
但淮袖不确认是不是还有第二条:
他被规划在白厌知的所属行列中,不能多和别人沾染;
虽然听起来……让他自己都感到奇怪。
“嗯,说吧。”但他其实并不是那么乖。
“你能解答我一个问题吗?”唐阮往下看的时候,暖风送起他的额发,双眼却一眨不眨。
“为什么,你在安魂大厦下,对他们隐瞒你吃了那个蛋的事情?”
“我……怕被拿去做实验。”淮袖不加掩藏。
“仅此而已?”唐阮歪头看他,“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害你被拿去做实验吗?——特务局里,可从来都没有友谊的存在。”
淮袖忽然回想起白厌知的动作,他跟着歪头问:“那么,你会说出去,害我被拿去做实验吗?”
唐阮说:“不会。”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会说出去;我也没有办法来阻止你这个不定因素;我只能把我可做到的、认为最安全的事做到。”淮袖在口腔内舔了舔唇齿。
似乎在还原那天,他究竟用了多大力气才把舌头上炫了个洞。
“你是信任我吗?”
“我不信任你。”
“我说了,我只能做到我以为的最好。”淮袖拧正他的说法。
“你感到有所亏欠?”唐阮问得笃定。
安汜的面孔在淮袖脑子里跳动出来,小少年深呼吸一口气:“如果我算有亏欠……”
“并不是亏欠他们事实,而是亏欠一个生命。
吃了一个在襁褓里的生灵——就算它注定夭折,这并非我意。”
所以他会想好好和安汜相处。
因为他伤害了一个无辜的生灵,而就算于事无补或者常人看来的无关紧要,他也希望能做出他以为的那份尊重。
无为、无谓、无畏。
唐阮浑身一滞。
他还想说什么,淮袖忽然眼神一冷,手指竖在唇前让他噤声。
少年站在天台前一动不动,他紧紧盯着从下方窜上来的第二道鲸。
“走吧。”淮袖轻呼。
两人后转翻朝深渊跳下,借力巧妙地扣在天梯的尾翼上。
视野又倒过来了,鲸的长啸化成了风的呐喊。
远处那像海浪般的监测站翻转到视野的上方,越往上晃动越像天空。
天空下面摇曳着白云,白云似会挤动雪花,无数银色飘絮从蓝色上坠落。
天梯从五层飞转到四层。
叮叮的声音让天梯停顿下来,广播播送着抵达底造四层的通知。
鲸飞驰的速度太快,淮袖的视线倒影几乎要被剥离出一个幻层,上下的空间被平移出去。
他安静地呼吸着,缓缓等着视线倒影重合。
天梯重新滚动起来,鲸又重往上跃。
它璀璨的身羽将剥离底造深沉的昏暗,没有黑夜的衬托,它将失去众心捧月的高位,袈裟被碾碎为熠熠群星。
风更快了些。
淮袖死死地拽着天梯的下尾,黑色卫衣的领口因为重力和惯性已经盖遮住他的半张脸。
少年的腰线被黑色贴身里衫裹了个严实。
“啪嚓——”
天梯停在三层,似乎出了点小意外。
上面的骚动很快散开。
“好像是……某个地方卡住了。”唐阮出声。
他侧头便能见淮袖扯着帽子的戒备状态。
骚动只是片刻,按照总都技术人员的修补技术,这点问题耽误不了二十秒。
淮袖眯起眼,似乎要让视野里的情境重合得快些。
“咦,修好了?”
淮袖的视野在这片刻重合起来。
蔚蓝的“天空”融在漆黑的底造城市里,看着像是,旧地球晴朗的白天同黑夜的攘攘银河相融合。
分界处骤然浮出一条明显的红线。
淮袖眉头一皱——这好像是他电子视线里的警告线。
“不对。”少年低声说,“监测不对。”
“什……”唐阮没来得及听清。
鲸又开始往上跃,它的尾骨狠劲,好似带着什么浓烈的祈望奔游而上。
“天梯动了!喂——淮袖!”耳畔的风扇得比他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大。
少年双腿不知是什么时候虚蹲在天梯侧身上,随着他的两句喃喃,果断撒开双手、腿部迸发出惊人的弹跳力。
唐阮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像一条轻巧的黑色锦鲤,从巨鲸的背脊上弹跳回墨池。
“这个高度……”
——你是想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