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佞蜀

47、蒙蔽

　　剧痛似乎才追上他的神经。
　　淮袖只觉难忍的呕吐感从肠胃冲上大脑，咸腥味猛窜上颚，他连咽了几次都没能彻底把血压在体内。
　　少年脖颈似乎歪出去了一节，他伸出手，缓缓捂住鼻口的位置，红色液体像细绸带一样环绕着他指尖缝隙滚落。

　　持.枪者如梦初醒，抄着手上的枪管，眼前陌生的压迫感让他的手指还有些哆哆嗦嗦。
　　淮袖压下喉管的腥味，放开手，两步并作一步跨到最近的持枪者身前。
　　他抢过持.枪者的武.器，单肩扛起硕大的枪.杆，眯起一只眼，对准检测站的一侧竖杆，扣动扳机。

　　本就在发出警报声的监测站检测到极端危险，瞬间开启停滞屏蔽模式。

　　淮袖本以为监测站的防御机制应该只是停止检测。

　　“哐当。”
　　受到影响的微红色薄膜骤然变得坚硬，宛如一面杀伤力极强的射线屏障。
　　直接削掉了正在监测的所有东西。
　　逐茕站的检测范围很大，一面监测膜能同时截掉的东西记下也有上千位。

　　那些冒头的怪异被切断肢体，哗啦啦往下掉，残断器官砸得满地都是。

　　淮袖终于缓缓舒了口气。
　　伴随着酥麻的后怕感——幸好赶上了，差那么一点，这里所有的人都差一点……
　　十几秒前这道监测薄膜似乎就已经被拧转成了什么“位置替换门”，电子视线里刚刚出现的红点几乎密集得他数不清。

　　少年又走回去，缓慢蹲跪下，伸出手去，问:“让您受惊了，请问您受伤了吗？”
　　那些缓慢涨起来的疼痛开始撕咬他的神经。淮袖视线轻轻地放在她的小腹上，又觉得不太礼貌，急忙移开视线。

　　女士并没有预想里伸出手去回应他。

　　淮袖眉头一皱。
　　不对。

　　受惊在异莲尸体中间的两个人浑身僵硬，女士的白色裙子也被染了半身血，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刚才死掉的怪物里的。

　　女士望着他的眼神里。
　　充斥着恐惧。

　　淮袖的手指微微蜷缩。
　　浑身疼痛已经让他有些麻痹了，淮袖极耐心温和地问:“您不用害怕我，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您……和您孩子的安全？”
　　他对生命的感官极其敏锐。

　　“杀、杀……”女士哆嗦两下，企图把整个人往男士怀里缩。
　　她诉不清要表达的意思，男士因为她的挪动骤然清醒，第一反应望向她的腹部。
　　“孩子，我的孩子，我……”女士跟着他的动作往腹上看，浑身几乎要圈成一团。

　　“您不要紧张，我想帮……”淮袖的话一止。
　　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往身后还没能扑上来救人的工作人员看。
　　太慢了、慢得诡异。

　　几乎，所有的蓝帽子都把视线放在他的身上。
　　淮袖歪了歪头:“你们？看不见吗？”
　　看不见这样大一个，庞然怪物吗？看不见，周围几乎要堆成小山的怪物残臂吗？

　　“我想，你可能暂时不能离开这里了。”旁边走来的领头羊，以一种尤其冰冷的视线刺在少年身上。
　　“以非法手段激发监测薄膜防御机制，出现这么多断臂残肢，你在做什么？”领头羊胡茬扫在下颌，背着手，气质沉闷。

　　“什……么断臂残肢？”淮袖眉宇一拧，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空气里有精神毒素，这个大花苞可能会散发幻觉毒素。那不是人的断臂，是IOP原星生物的，不是人的。”淮袖奋力解释。
　　所以怪不得，这些东西会这么明目张胆地侵入总都A区逐茕？怪不得，这里的执勤人员几乎毫无动作。

　　领头羊一言不发。
　　视野里的孩子几乎有着病态白的发色与肤色，能肉眼看出他肢体间疑似骨折的不自然；他常年训练的匀称身型；材质特殊的衣料；
　　还有他眼底的茫然。

　　领头羊没遇到过这种事。
　　他一侧身便能看见满地的肢体碎屑——他根本不曾想过，会有怎样精准的枪法能从外界影响到监测膜，导致它激发出防御机制。

　　“有人看到的吧？”淮袖紧握拳，他鼻腔里的鲜血终于止不住了，顺着人中滑过唇瓣，沟垂在下颌线上。
　　“您？”少年起身，把视线稳稳放在女士身上。

　　她吓坏了，秀发断了大半，脸色惨白地捂着腹部。
　　淮袖又把视线放在男士身上，他望着两侧的异莲尸体，没说话。

　　淮袖不能理解:“说话。”

　　领头羊眉沉下来:“够了。”

　　淮袖真的不能理解:“你说话！你明明能看见？”
　　他很少如此急促，剧痛颤得连声线都不稳定了，他狠拽着拳，掌心本就残破的皮骨里更陷了几道血迹。
　　领头羊放开背着的手，几乎怒吼:“我说够了！”

　　他讨厌这种感觉。
　　淮袖眨了眨眼，不知道是刚才没躲掉的风给他在眼里扎的刀子，引得眼眶奇涩；或是头上破了洞，滚了血在脸上。
　　他只是觉得很酸。

　　淮袖没回头。
　　但好多人、好多人、好多人的视线都刺在他的背脊——无数的犀利视线。
　　好像他才是那个怪物。

　　“你撒谎。”少年确认。
　　领头羊手都没来得及伸手，见少年忽然一步跨上前，单手掐住男士的脖子，直接将他提了起来。
　　他还有些稚嫩的音腔里蹦出几个字:“你、说、话——”

　　“哐——”
　　从盘型飞舰上跳下的身影动作干脆，来者将她的改装左手往白发少年左脑上一砸，几乎顺了力将目标击倒，扣在地上一动不动。

　　0041歪头甩了甩头发，对着宽大的袖口下的脸说:“让你老实等着，听不懂？”
　　少年的白发扑了一路的灰，还沾了些血迹，这下散了他满头，遮掩住他的半只眼睛。他脸侧被0041的左手改装钢炮砸中，直直扑倒在地面，甚至砸出了个巨坑。

　　淮袖手指还扣在地上，半个肩膀掩进了地面。
　　那双灰瞳散失神色，一片死寂。

　　0041蔑了他一眼，左手没动，右手把扛在肩上的巨型枪头拿下，枪口直直贴上还捂着脖子咳嗽的男士的脸。
　　“新法0041。”，她报上名，“问你，刚才有没有看见？”

　　就算在她视野里，这一片也看上去是人类的肢体。

　　男士刚想说话。
　　“我看见了！”蓝帽子终于站起来。
　　他从那种可怖的意识束缚里挣脱出来，眼神清明有神:“我看见了这里所有的事情，这是一场侵袭，需要上报总都。”

　　0041眉身一挑，把淮袖头上的左钢.炮收起来:“逐茕监测站是不是很多年都没见血了？”
　　领头羊头一低:“抱歉，我……”
　　“养不顺你的人，就等着收拾包裹从总都滚出去？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度假村？”
　　领头羊皱眉:“抱歉。”

　　“都等着新法给各位擦屁股是吧？”0041重新把枪抗在右肩上，“如果今天断在这里的尸山是IOP生物，你们是准备葬送一个站的人给对方当开胃菜是吗？”
　　跟着0041来的一纵小队连衣服都吹乱了。

　　唐阮从后面赶过来，几乎跑炸了肺。
　　他一眼看见埋了半个人在坑里的淮袖。
　　青年跑过去将人扶起来。

　　小少年垂着头，半个人都靠在唐阮身上。
　　他望着自己的手，连视线都隐约模糊了。
　　手指蜷曲，仿佛这里刚才还存留着一条性命，鲜活跳动的脉搏，只要他将平时的力气分一点过来……

　　“对不起。”他嘴唇已经干裂，声带似乎也受损，只能尽力比口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没想那样。
　　他不是怪物。

　　没人听得见。

　　0041看这个少年好像有些眼熟，不过他现在半个人都要瘫软的样子，加上肮脏狼狈，也没认出来具体是谁。
　　0041冷哼一声:“通报研究院首席。”
　　“总有人看得懂是怎么了。”

　　唐阮架着他，视线往满地血腥残臂上看，他嗓子里像卡了硬币:“这，那个东西，是不是也还怀着孕？”
　　他能看见地上的东西是IOP生物，只是一个被屏障削掉的小肢块，肢块里装满了卵。
　　淮袖面无表情地望着它。

　　0041皱起眉，看着那块像被削掉头发的头皮，问:“你也能看见？”

　　“不止我吧？”唐阮指了指被救下的两夫妻。
　　男士似乎终于顺清楚了舌头:“我看见了，像、像莲花一样，被、被那个孩子用残缺的玻璃镜片杀死。”
　　领头羊快把眉毛皱成山川风景图了。
　　他转过头去，看着少年。

　　淮袖一言不发。

　　0041安排其余通过检测的市民离去，把整个监测站执勤人员和这个小家庭留下来了，暂时封锁了检测入口，遣散了待检测人员。
　　那个刚刚被同事拉住的小孩终于安静地站在父亲身边，她眼睛不停地往女士腹部上瞄，在考量着什么。

　　十分钟。

　　白厌知是被飞舰送来的。
　　研究院首席坐在银色轮椅上，身上披着没来得及换下的白色实验服，端机上的通知也没关，被他的管家推着下舰。

　　男人落地后朝人群里扫荡一眼。
　　只唤:“袖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