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只是梦 ...
-
“我在。”
刚才的冲力让淮袖半张脸都瘫在骨相上，只能蠕动对折一半的皮肉。
他整张左脸的皮肉有明显松垮，眼皮子趿拉下来，眼眶下又流出一道爬满血管的沟壑。
少年右眼眨了眨，力道从唐阮身上立起来，正对着那位男士鞠躬:“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让您受惊了。”
声音大得足够在场人都能听清。
这态度太陈恳了，男士自觉受之有愧。
他驼着背，畏缩站着，半张脸上都溅了血迹，连眼睛都要被糊过去般:“没有没有，我……”
“我就是，被吓到了，被吓到没说话。”
他磕磕巴巴两声，一边回头往女士的断发上看，一边解释道。
“我知道的。”淮袖想要笑起来，却只能调动一半嘴角，反倒拟出个奇怪的表情，“我都知道的。”
被吓到……
是因为差点被异莲吞掉？还是被领头羊指着怕做什么证词？亦或是，因为他的那块镜片差一点点角度就直切女士的头颅？
啊，所以，应该是怕他杀人吧？
也是，明明自己刚刚还掐住他的喉咙？
“我理解您。”淮袖笑意浅淡了些，尽量让他瘫着半张脸的表情不那么怪、不那么富有古怪的嘲讽味道。
他没想嘲讽什么的，他只是想好好完成任务。
少年木讷地拧过头，视线同白厌知对接，他的灰瞳里毫无色彩，甚是诡异:
“白医生，我杀人了。”
周嘈人叫他这一句话赫得魂飞魄散。
白厌知伸手关掉端机上鲜红醒目的标题，轻轻嗯了一声，才把注意往他身后的遍地尸首放。
“胡说。”他轻笑。
男人手指敲了敲轮椅，又往后扬，对秦文勋吩咐:“东西拿出来，喷上。”
“是。”秦文勋转身取了东西，在场新法人员很懂眼色地接过那一个个的蓝色大泵箱。
白厌知戴上手套，告诉他们喷洒的相关注意事项。就算坐在轮椅上，那不紧不慢、柔和有礼的样子还是很慑人。
冷静又娴熟。
淮袖有些麻木。
那应该期待的、被肯定的喜悦不知道被什么怪物偷走了，所有的情绪一扫而空。身上一处处的钝痛缓慢撕咬着神经，胸腔里的血液再也无法压抑。
他缓慢蹲下，将上半身窝成一团，头埋在膝上。
唐阮看见他整个人开始轻微颤动，也跟着蹲下，伸出手去企图，抚慰他的脊梁。
手心第一触碰感是令人意外的削瘦，唐阮几乎都能摸清他拱着的脊柱节数。
淮袖把头狠狠低着，额头抵住膝间，单手捂住口鼻，之前已经被血迹染花的脸再一次填上新墨。
他开始呕血。
几乎用尽浑身气力想把这些东西都抑回体内，可它们还是像嘲弄他的恶灵，从耳鼻口处钻出，又弹跳到衣服上，溅入黑色料子里论谁也看不见。
“唐阮……”他轻轻喘息，口鼻从手指尖抽出来，鼻腔里涌出的红腥又随着他唇齿开合淌在下半张脸上。
他的声音小得只有两人间能听见。
唐阮看着他的脸微侧过来，少年埋在红白发丝下的表情格外冷静，也衬得那半张没了反应的皮肉尤其可怕。
淮袖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防御机制会杀那么多……生灵。”他喃喃。
唐阮握了握拳，耳畔嗡嗡作响，好像出现很多人惊呼的声音。
淮袖双眼微眯，只觉有什么东西在眼前飞般，捕捉不住:“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它们不伤害人。”
他的嗓音受损，口齿并不是很清晰，可表达的意思无比明了。
“我之前说的话，不是玩笑。”
他是指唐阮问他的问题。
青年将手放下来，颇为无奈地摇头:“你在想什么呢？你救了一个家庭:一位妊娠女性和男士。”
“淮袖，你很厉害，没有人比得过你。”
“我没想这样。”淮袖想要皱眉，眉尖却怎么也没任心思操控。
浓重的挫败感几乎要淹没他的喉管，让他在临界水平面奋力逃生，玩笑似地束缚着他的脚踝，一放、一紧、一浮、一沉。
唐阮没听太懂:“你在说什么？”
新法人员提着蓝泵箱，利用智能喷洒对准整个监测站喷动。
众人的视野被洗掉纤尘，原画浮出。
身周人躁动起来。
“真的是……尸山。”领头羊额角爆起青筋，头皮发麻。
白厌知摘除手套，眼瞳转动，视线放在已经晕了过去的少年身上。
这批被淮袖临时阻拦在外的IOP原星生物大都是红皮，是编入总都记录册里，属“攻击”范畴的危险IOP生物。
那些光半个手臂就比两人都粗的残肢横竖在监测台前，上千数量的残缺那一瞬间堆砌起来，压压高过十几米。
在检测膜前阻了光，似乎要堆起来挨一挨连红色警戒灯的连线。
这近乎零抵御的猩红灾难，混着恶臭、汹涌又急促地绕着那倒在地上的白团子。
好似贪婪、又无法吞噬。
白厌知说:“诸位，具体原因，还要等新法和研究院的调查结果，既然已经看见了，就不需我多言了。”
“我就先接走我的病人了。”
跟来的家勤人员准备抱走淮袖。
“等一等！”
那位男士忽然伸手高呼。
他对着淮袖企图把鞠躬还回去:“谢谢你！”
白厌知指节轻扣轮椅，横在他和白团子中间。
男人回答:“不用谢。”
“可是……”男士抬头直面白厌知。
大概才恍觉出那个不顾一切追过来的孩子到底做了什么。
“我说过了，不用谢。”白厌知截住他的后半句话，“还是说……”
男人手指轻折抵在下颌上，整张脸角度微上扬，眼神就顺着角度下敛。
他低沉微磁的声线如淬寒毒:“……你觉得你谢得起？”
男士满脸不可思议，似要说什么，又攥紧拳头，半个字反驳不出来。
没有人说话。
白厌知前额的黑发被风搅开，他眉骨盖住双眼的距离就尤其清晰。
“欠人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还的，先生。”
“您和您的夫人、您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应当是欠他三条命。”
“谢字太轻，还是不要拿来敷衍人了。”
0041左手的枪口转动两下，听着这话将手臂砸放在地面上，语意不赞同:“白先生。”
“嘘。”
白厌知手指舒开，轻轻拨动躺在横架上少年的额发，将他的半张脸托在手心里，拇指扫动他的皮肤。
“我知道新法的规矩。”
“我只是有些，心疼我的病人？”白厌知话里的尾调自己都染了疑惑，“原谅我的粗鲁，实在是，事实有些寒心。”
0041闭嘴，放弃和他对弈。
这个人想要嚣张，总都没几个人真的拦得住。
他们乘上飞舰，迅速离开众人视线。
*
淮袖猛然睁开眼。
先是朦胧，再点点星星浮现出电子视野。
他手指无意识颤动了两下，又很快拿回身体控制权。
“醒了？”
“白厌知。”淮袖轻喊。
他没有听到对方的及时回答，开始自说自话:“我做梦了。”
“关于？”声音忽然接轨，也朦胧、若隐若现。
“关于，我杀了人。”淮袖第二次说。
他大概是被绑在某种机械上，这种深入灵魂的束缚感并没有给他带来不适，反倒是某种浓烈的安心感扑腾上。
“那只是梦。”那声音答，“梦醒了，什么都消失了。”
淮袖木然睁大双眼，电子视野和眼球完整结合，朦胧被驱散。
他平躺在某个护养舱内，眼前的玻璃罩不过离他十几厘米。
“我醒了。”
声音轻应一声。
“可是，那种难过并没有消失。”
白厌知的脸突然倒着出现在玻璃罩外。
护养舱调整角度的滴滴声在耳畔炸响，几秒后又归顺成平稳的声流。
男人仔细观察着罩内人的眼球，又轻嗯了一声，把脸从舱头移开，放下手中的注射仪。
护养舱像个蓝绿色的胶囊，胶囊壳被打开，弥漫出冲天的可见气体。
白厌知调动移动桌椅，坐在淮袖身边，一目十行阅览数据:“哪种难过呢？”
淮袖沉默了两秒，望着他的侧脸发呆。
“很难说。”
“不舒服。”
核对完所有数据，白厌知轻弯了一下后背，才彻底认真听他在述说什么。
“袖袖，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你难过。”
淮袖认真解读这句话。
解读结果是，白厌知在骗人。
“身体还有什么地方疼痛吗？”白厌知问。
淮袖笑起来:“没有了。”
“那就好。”白厌知关闭数据库，“之后只要注意休息，会恢复如初的。”
“白厌知，我是怪物吗？”小少年歪头。
他坐在舱内，下半个身体被温养气遮住，上身没穿衣服，白色的肌肤和一块块精细的肌肉都和数据库里对应得刚刚好。
“袖袖怎么是怪物呢？”男人失笑。
淮袖歪着头没动，他突然问:“白厌知。”
“你可以抱抱我吗？”
那张脸太精细，一分一毫都被还原成最完整的模样，半点看不出陷入深坑的痕迹。
少年笑着的时候，连带着眼神也清澈明亮。
白厌知视线凝在他的脖颈处，答:
“不可以。”
淮袖听着他轮椅转出去的规则声。
舱门轻轻合上，整个房间又只剩他呼吸的声音了，安静得可怕。
他缓缓侧头，白气卷动过后颈侧下方。
那里印着一个像是从肌肤里长出来的蓝色宽边印记。
——【001】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只是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