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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四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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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破处事,向来是毫不手软的。他又擅长审讯,近日军中也无事,他是亲自审的辰池。
当时辰池膝盖受伤,孙破没让周温给她捆夹板。现在看来,倒省事——她膝盖的碎骨已经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从皮肤下支起了一个突兀的鼓包;脚后跟不知是哪里受了伤,流了一大摊血在地上,还没凝固。这条腿,就算及时救治,恐怕也会落下病根,走不走得了路都未必。至于辰池身上其他的部位,也并不能好到哪去。此刻孙破正在吃午饭,她半睁着眼睛,鼻端似乎总缠着饭香。
其实这情况已经算好的了。女性落入敌人手里,让人第一想到的就是一种古老的凌辱。而孙破并没有这么做。他似乎对这种强迫有着无法掩饰的厌恶。
孙破道:“你说出辰欢城中的布置,说出你二哥和谢甘蒙三家的位置,来我穆国,一样做个小公主。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没有第二次了。”
辰池疲惫地闭上眼睛。
孙破放下碗,过去用手撑开她的眼皮。辰池眼球已经干涩,这样暴露在空气中,又酸又疼,忙甩脱他的手。
孙破被甩开,于是照着辰池腹部就是一拳。孙破并不想直接打死她,因而这一拳不重,说是疼,不如说是难受。辰池一阵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嗓子火辣辣的。
她这下没劲反抗了,孙破挑起她的下巴端详。辰池依然闭着眼睛,不理睬他。孙破又来扒她的眼皮。
“你要干什么?”辰池终于忍无可忍,沙哑地问道。
她一说话,嗓子疼得像是要撕开一样。孙破道:“不准闭眼睛。”
辰池低笑了一声:“我睁开眼睛,你就不打我了吗?”
孙破冷笑一声,道:“你睁开眼睛,认清局势,我就不打你了。”
辰池道:“我不是傻子,冲动的时候也已经过去了。局势我看得很清楚——”她忽然张开眼睛吝啬而不屑地看了一眼孙破:“至少比你清楚。”
孙破道:“你看清了局势,仍想这么死了?”
辰池道:“‘人固有一死’……我不想再多害无辜的人了。只是孙破,我记得,你在朝中的局势岌岌可危,燕争帝马上要出沣州城,你不去立个功吗?”
孙破冷笑道:“凡事不可逼之太紧,除非对方是你这样没什么打算破罐破摔的人。这个道理,三殿下想必比我明白。”
辰池再度不说话了。她忽然皱了皱眉,口中涌上一丝血来。她要咽,却咽不住,身上猛然剧痛起来,像刀子用力磨过每一寸皮肤。
她不正常地缩紧全身,捆着手脚的绳子被硬生生拖动,深深勒进肉里。她发出濒死一样的低嚎。
孙破没想到这场面,看着也不像是辰池装的。他看了一会,忽然想起沣州牢里那一次,辰池也是仿佛忽然冒了一身冷汗——
这症状……倒像是——他想起之前军中的传言,说有人研究辰台蒙氏剧毒的解药不成,反制出了另一种毒药。这毒会潜伏数月乃至一年,其间偶尔发作,就令人痛不欲生,到最后一次发作,则更让人几乎忍不住拆开骨肉,生生痛死。
他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
“看来有人的手段比我还毒呢……三殿下。”
他回去吃完了饭。
辰池无暇听孙破讲话。片刻功夫,她如同被水洗了一遍,脸上嘴唇上是连成了一整片的惨白。那痛楚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她眼前发黑,连孙破说了什么也听不清楚。等好了一些,才勉强又凝聚起目光,看了孙破一眼。
孙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像看着个笑话。
辰池此时已知道自己身体不对,下意识问道:“你笑什么?”
孙破道:“我笑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辰池冷笑道:“你死的那一天,恐怕也想不到你会是怎么死的。”
孙破道:“无非被人弹劾而死,无所谓。”
辰池道:“我从前觉得,两情相悦,都会白头偕老;而辰台有我与二哥,起码还能延续三代。世事无常,孙将军。”
孙破毫不退让,提了提嘴角,正要说什么,外面忽然进来个人,瞥了辰池一眼,一缩脑袋,在孙破耳边说了句什么。
孙破皱了皱眉,想到有人在场,很快又放开,甚至愉快地笑了。他挥退来人,对辰池讽刺道:“三殿下,辰台真是国祚昌隆。您的好日子,可是说来就来了。”
辰池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当他又是在嘲弄自己,便转过了脸去。
孙破挑断她身上的绳子,拉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出了牢房。辰池刚刚疼脱了力,拳头都握不拢,对手又是孙破,只得挣扎着被拽了出去。
孙破一路拖着她走进自己的营帐,掀帘的时候抬眼扫了一眼帐子里的人,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
孙破:“哟,常言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可见不对。这辰台的三殿下虽然倒霉了点,毕竟是个人物,你们那蠢主子和她可做不成一路人,又来凑什么热闹?”
帐子里的人显然也不待见孙破,哼了一声,道:“在小小一个沣州,折了这么多人手,也不知哪来的脸面这样傲气。”
孙破不屑和他们解,拎起辰池,道:“人在这。但是你们没那能耐。我过两天要撤兵,亲自带她回去。”
来使道:“殿下说不准你动私刑。”
孙破眼睛一眯,扫了辰池一眼,显然是要让她尽快“不幸”死亡了。辰池身上一冷,正要想办法,又听来使道:“但殿下慈悲,不忍这样压抑你的心性,叫你‘动刑也可,只不能伤及性命’。”
孙破冷笑道:“倒真是慈悲。”
来使道:“你这等穷凶极恶之徒,自然不能理解殿下用心。”
孙破道:“我是不理解,我也不敢相信还有正常人能理解他。”
来使道:“殿下嘱托我,此行是到你的地盘上,不可倨傲。若非如此……哼。”
孙破见了,便扔了辰池,取了剑,杀了来使。来使至死都没反应过来,倒在了地上,还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的伤口。
“进来把这坨垃圾收拾了。”孙破叫了两个卫兵进来,“是那坨肥肉多的,别扔错了。”
卫兵见怪不怪,一言不发地把来使拖出去,清理了现场。辰池已经坐了起来,把头发都拢到了身后去,接着又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物和坐姿。只是她没整理完,孙破又进来了,再次揪起她的头发,把她拖回了牢房。
地上的沙子滚进一些伤口里。辰池这次不挣扎了。她不觉得很疼了,只觉得狼狈和羞辱。
孙破再次拷问起辰池来。辰池咬着牙捱了几天,几乎以为身上的血都要流尽了,自己就要死了,孙破却忽然跟在一个人身后来了。
那个人向她伸出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心疼道:“你受苦了。”
接着,辰池被拥进一个年轻的、温热的、坚实的、而又带着一丝丝干燥香气的怀抱里。
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眼前的人是她的二哥。
——她的二哥,此时也并没有闲着。
前些日子,谢于卿、索玛和乔禾前前后后地回了辰欢城。谢于卿传了辰池的信,将所见情状对他一说,他就大致猜到了前因后果。接下来索玛一路轻功赶了回来,又把谢于卿走后的事也如此如此地一说,辰甫安就更明白了。他刚倒出时间要去找白子卿唐广兴师问罪,起渊阁来回禀他的探子也到了,乔禾也回来了。
他得到这消息,几乎被气笑了。听了起渊阁所见的前因后果,索性也不找白子卿的麻烦了,打算直奔着乔禾去。
乔禾落脚,仍是在德春客栈,辰甫安得到消息比睡着了的白子卿还早。
他就要出门。他没有惊动索玛秋水和慧空,但承恩寺到底有个轻功比他好的,听见了响动。
吴晓在寺门堵住了他,问道:“你干什么去?冷静一点。”
辰甫安道:“燕争帝回来了——我要去和他好好理论理论。”
吴晓瞥了一眼他腰间的剑:“去理论就别带着剑。”
辰甫安:“你让开。”
吴晓道:“?你再说一遍?”
辰甫安认怂道:“……已经这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
吴晓叹了口气,道:“这样吧,我跟你去。”
辰甫安皱了皱眉,道:“危险。”
“我现在的处境,难道不危险?”吴晓瞥了他一眼,“这么久了,你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给我留。好歹给我个机会,毕竟我还有个主子呢。”
辰甫安听她说起那个主子就头大,却再等不及了,只好答应了吴晓和自己一起走。
到了德春客栈,燕争帝就坐在大堂里,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了。乞丐大黑在一旁如临大敌。
见辰甫安来了,燕争帝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仍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他的侍从上前为辰甫安拉开他对面的两张椅子。
燕争帝问道:“这位是?”
“我朋友。”辰甫安坐下后冷冰冰地回答他:“我今天来,不是给你介绍她的。”
“我要谈谈我妹妹的事。燕争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