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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四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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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池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黑的。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甚至睡前鼻端那缕若有若无安神的香气,也不见了。
她的心猛地一提,试探性地动了动手脚,这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在了床上,眼前蒙着个眼罩,耳朵里塞着团布条。周围阴冷,似乎是个没有人的地方,就连风也没有。除了自身,她察觉不到一切。
辰池试着说话,听到的却是骨头传来的低闷的声音。她也仿佛是唯一能听到的人了,因为周围依旧寂静阴冷,没有人,甚至没有风。
心跳声变得明显起来。辰池试图数一数心跳,只数了几十次,就不行了。那声音渐渐被寂静放大到重如擂鼓,她几乎怕自己的耳朵被震出血来。
她不由得有些慌乱了,再次开始说话。依然没有东西回答。她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身冷汗,忽然用力绷直了双腿——并终于被膝盖的痛感集中了一点注意力。
闭上眼睛之前,她还在穆从言的行宫里,周围有六个各司其职的宫女,都是温柔解意的小姑娘。她们声音轻轻地说话,来回走动的时候会带起一点细弱的气流。她闻到的是穆从言衣服上的香味,伸手一够就拉住了一只干燥修长的手。
结果一觉醒来,就到了这般田地。她与那些宫女、那件衣服,肯定已经分开了。行宫中至少有孙破和穆从言两派,为了避人耳目,她不会被人控制在那间寝殿,环境的温度也不同……多半是有人对她做了手脚,将她和床一并搬到了这个地方。
至于是谁动了手脚、目的是什么、这里是哪里、什么时候会有人来……她就想不到了。她只好等着。可这样的等待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似的,她的脑袋很快随着心脏的跳动而一涨一涨,心情也逐渐焦躁起来。
辰池嘶哑的叫喊声朦朦胧胧透到地面上来的时候,穆从言正在画画。听了辰池的叫喊,头也不抬,凭空问道:“把她送过去过久了?”
一个暗卫出来行礼,道:“马上要一天一夜了。”
“嗯,她倒坚持了很久。”
暗卫道:“毕竟有名声在外,也不至于太不堪……”
穆从言状似温和地笑了笑。他真正的心腹也不过这几个人罢了。
“隔几天去给她喂点东西,别让她饿死了。时间上随意一些,别让她摸出规律。先把她放在那,等她快要崩溃了,叫上几个辰台的旧臣,叫他们穿上官服拷打两天,再把她关回去。这样重复就可以了。”
“是。”这暗卫显然对穆从言的这一套了如指掌,丝毫不惊讶他骤然露出的獠牙,“只是,殿下,我有一事不明。”
穆从言早计划好了自己的下场,因此有意栽培这些心腹,便道:“你说。”
“无论对穆国还是燕桥,辰池都是心腹大患……殿下为何不直接杀了她,反而要这样……?”
穆从言轻轻笑了一声,侧头扫了一眼这位心腹。他眼尾上扬,有说不出的风流轻佻。
“如果她现在死了,我舅舅对她留有旧情,辰台旧臣也将依然信服她。辰台就不能彻底破灭,总还算是后患。可她如果没有死,而是疯了,在恐惧和我给她的暗示里做下几桩错事,那么舅舅旧情不复,辰台人心也会散,就不足挂齿。”
穆从言母后是燕桥的尚郡长公主,他说的这位舅舅叫燕河奉。
心腹一低头,道:“是。可是辰池心智如铁,恐怕不消两年,这影响就微乎其微了,到那个时候……”
穆从言笑道:“她可活不到那个时候。不能让她活着,这是个显然的事。我当时给了高宇廉一把匕首,上面是淬了寸心的。辰池已经发作了好几次,她没几个月好活了——我本来还担心她死前经不过我的手,幸好,这次,张鹤没辜负我对他的信任。”
暗卫瞠目结舌。
穆从言笑了笑,继续画画去了。这个时候辰池的呼救声正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尖锐,到了一定程度,就开始嘶哑,最后,那声音像一根线一样,断了。
穆从言手底下的人,办事都是得力的。他们有时候一个时辰灌喂辰池两三次,有时候三四天也不去一次。辰池只在一片寂静的黑暗里,永远也摸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咽下去的汤不知放了什么,甜得发腻,令人作呕,可胃里的东西刚翻涌上来,就又被人灌下去一口。一次过后,她再闻到那个甜味,就忍不住干呕。她试图和人说几句话,可来的人显然是熟手了,把东西给她几口喝完就走,全程任凭辰池如何,也一言不发。
她饿得头脑发空的疼,而死寂使人发狂,甚至痛感都被忽略了。无人的时候辰池甚至挣断了自己的几根骨头,口里满是血。有一次她蹭掉了眼前的布条,满心欣喜地张大眼睛四处望——这地方没有光,依然是一片没有起伏的黑暗。
她不知道是自己瞎了,还是这是一个太黑暗的地方。
她心跳如震,终于含泪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喊。而这声嘶喊传到地面上,穆从言听了,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他早准备了一身行头,垫高了鞋底,从背面看上去和辰甫安几乎一模一样。他穿着这身行头,叫出暗卫来吩咐了几句,就去了辰池先前暂住过的寝殿。那寝殿暗藏着一个地道的入口,他施施然走进去,绕了好远一段,终于到了关押辰池的地方。
辰池猛然转头看向他。穆从言是故意提着一盏小灯,让人看得见他的身形,又分辨不清他的脸。辰池目光被微弱的灯光一刺,竟然流下泪,过了好久才缓过来。她果然将穆从言认错了——
“二哥……二哥是你!二哥!你救救我!”
穆从言没有答话——他的声音与辰甫安不同。他只是站得远远的,冷漠地看着辰池。
辰池又剧烈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哭喊:“二哥!”
穆从言不发一声,只是稍稍退远了些。人在完全寂静的地方待了这么久,认知是会出现偏差的,也极易被暗示。他这一退,辰池显然被巨大的心理落差造成了更强烈的不安,她忽然大哭起来,不要命了似的要挣脱绳索,几乎不惜将手上的肉磨掉一层。穆从言暗自心惊,怕她挣脱,忙丢了灯,要过去按住她。谁知,辰池一碰到他的手,忽然震了一下,然后就安静了下来。
辰池憋回眼泪,冷冷问道:“你不是我二哥。你是谁?”
穆从言暗道失算。想不到就忍住眼泪的这么一会功夫,辰池就已经在渐渐调整,甚至又端起了“三殿下”的尊威来。但是他不必回答,只是冷笑一声。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峙。辰池一动也不动了,她的注意力终于得以集中。
“三殿下,别来无恙?”
忽然有人说道。
辰池耳朵一动,认出了这个声音。这是辰台的一位大臣,叫李炎。李炎的脚步拖拖踏踏的,带着回音,阴森。
还不止,他身后跟着一群人,有几个是和他一路的大臣,剩下的搬着刑具进来,又退了出去。
穆从言悄悄转过脸去。
这间囚室很快变成了刑室。辰池没想过辰台也会出这样恨自己的人,听着李炎小人得意的咒骂,才捱了几下,刚刚和穆从言对峙恢复起的意志就再次崩溃了。
穆从言见她无力回天,便悄悄走了出去。他身后回荡着辰池顽固不言的哭喊,而他顶着她哥哥的背影,背离她而去。
过了几个时辰,李炎满头大汗地才去回禀,说什么也没问出来。
“这死丫头的嘴像封了铅,什么也吐不出来!”
穆从言本也不指望辰池能说出什么来,只是要压灭辰池的志气,因此略略听了一耳朵,便叫李炎退下了。
辰甫安现在以为辰池在孙破手上,想必行军心急。而孙破先前将甘怡困在别处,眼见甘怡就要回来了,他又见辰台国破后的头两三个月辰池沉寂,故而急功近利,已将战线拖的太长,此刻辰甫安率兵夺城,他抵不住。
时间不多。再有一两个月,他就要跟着孙破退走,辰池势必也要还回去的。辰池意志坚定,越是这样的人,意志被摧毁起来就越觉得痛苦,相对地……穆从言也就越觉得痛快。
辰甫安和辰台是辰池最看重的人和事。他双管齐下,希望来得及毁了辰池。
他一边想着,一边信手在画上勾了勾。画上端坐着一个英气勃勃的女人,女人穿着简单精致的衣物,正在摘下头上的凤冠。
仔细看去,这个女人与尚郡长公主竟有几分神似。穆从言出神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皱了皱眉,把那画撕了。他的眼睛有点发红,是那种悲痛的红,忽而衬得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最像个小孩子受了委屈,又偏要咧着嘴,强忍着不哭的模样。
他把画在灯上烧了,便去洗手。伺候他的宫女平时没有命令,是一个也不能出现在他的书房的。他自己给自己洗手,两只白玉样的手,彼此憎恶般地重重揉搓,互相都搓得红红的。
就好像他本要洗掉手上的罪孽,却反而又染上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