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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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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甫安终于心如死灰,认为辰池再无生还的可能了的时候,是六月中旬。这个时候,他正在将辰欢百姓撤出城池。
这是个浩大的工程,从他刺伤燕争帝之后,已经马不停蹄地进行了一个月,还没有办妥。辰欢城百姓本来就对穆国和辰台都失了信心,好容易得了几个月安生,得知又要打仗,不知被什么人教唆的,硬生生成了钉子户,最经典的一句无赖话是:“我要是死在了这儿,要么就是辰台无能,要么就是穆国草菅人命——哪边都不值得信!”,颇有些要自立为王的意思。眼下局势,辰甫安和孙破都不愿多生变故,因此饶是孙破对迁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辰甫安大肆动用起渊阁势力,也费了好大的功夫。
六月廿五。
这是个好天气,刚入秋没多久,带着一点没散尽的暑气,当得起“秋高气爽”四个字。
孙破料到辰甫安会在最近反扑,每天都会去两个城门便装巡视。北城门离皇宫最近,南城门往来最多,因此东西城门是防备最松懈的两个城门,也是他最偏好巡视、却未必时时都去的地方。
他今天恰好只去了东城门,正要去北城门看看,打算回了行宫,再求求穆从言把辰池交出来。辰池被穆从言那样的人养了一个月,想必养精蓄锐,穆从言什么时候被她弄死了恐怕都不自知。穆从言的死活倒不要紧,万一她在行宫和辰甫安来了个里应外合,那可就十分不妙了。
他下了城墙,开始溜达着向北走。只是不知道哪里,忽然有人大叫了一句:“西城门失守——唔!”
此时的辰欢城已是兵多于民,为了防止骚动,那个人很快就被打倒拖走了。只是附近的居民,蹑手蹑脚地打开窗,探出一对对惊惧的目光。
已经有人出来安抚百姓了。孙破看在眼里,嗤笑一声。
当初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伪装得自己多有气节的样子,好像就要守住一点祖产,口不择言,与谁都势不两立。事到临头,不还是怕么?不还是后悔么?
西城门,他倒是已经不急了。他此次出征,功亏一篑,手下大多是刚从前线急行军撤回来的,一个个疲惫不堪,军心动摇。西城门失守,进而辰欢失守,已成定局。
若是从前,他意气风发的时候,自然要奋力一搏。只是现在,他可再也没有那种喜欢风里来浪里去的少年劲儿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从胸膛里吐出一口沉重的气。伐辰失败,回了穆国,等着他的,就是被夺去实权,只剩死路一条了。
孙破这才开始向西城门走去。
西城门正在激战。
孙破虽不畏死,死前却还有个想见的人。他们能相见的日子至今遥遥无期,但他偏偏在这件事上还留了点少年意气,决心拖上一天是一天,哪怕还没相见就死了,也心满意足。
因此辰甫安要夺回辰欢,他本就做好了巷战的打算。只是看这局势,辰甫安果然急不可耐,连开城门的功夫都舍不得,直接就要借由起渊阁,从内部破开城门,放大军进城。
交战双方一方穿着铠甲,拿着统一的刀和盾,另一方则随意多了,身上的布料从粗布到绸缎都有,甚至有的还穿着穆国苦工的衣服,兵器也分了一百八十种,攻起城门只有些简单的章法,全靠各人身上的武艺,分别捉个穿了铠甲的就上去缠斗。
西城门防守薄弱,一时双方竟不分伯仲。孙破懒得拾级而上,几步跳上城墙,一眼看见了最引人注目的几个人。除去白子卿,这些人显然都是江湖上的高手,没一个擅长单打独斗,只是凭一身本事,如入无人之境。
一马当先的,自然是辰甫安。他身先士卒,一柄长剑大开大合,势不可当。他几乎已经杀到城头,只消再前进两步,就能斩断吊绳,放开吊桥。
孙破虽不认得辰甫安,却看得清楚,若是没有这人,起渊阁必将寡不敌众。哪怕白子卿不知为何单独出现在这里指挥战局,只要辰甫安一死,或者离开战场,他与辰甫安非亲非故,也没那么大的威信压住那些群魔乱舞的江湖人。
他舔了舔嘴唇,趁乱摸出佩剑,悄悄走到辰甫安身后。
只是他这一剑迟迟无法刺出。倒不是辰甫安成了神仙,一丝破绽也没有——而是每每他得了机会,都会被战局打断。
一次两次是巧合,到了第三次,孙破终于回头看去,正看见一张相识的脸。
吴晓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又投入了战局。
吴晓投身起渊阁,孙破并不惊讶。这时候辰甫安已经发现了他,怒发冲冠,似乎连攻城的事情都忘了,提着剑就向他走来。白子卿眼观六路,马上发现了他的异常,忙叫人上前填补。
辰甫安的武功天下无双,可孙破倒也不怕。他信步上前,笑道:“看来殿下是知道令妹的事了。”
辰甫安强压怒火,并不做答,只是以凌厉无比的招式向他攻来。孙破武功虽不及他,却格外擅长战场上借力打力,反倒辰甫安束手束脚,那剑被轻巧地绕开了。
“生什么气呢?令妹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孙破继续搓火,“二殿下你虽然一时见不到她——总有机会嘛。”
辰甫安又一剑削掉他几缕头发。孙破极快地一缩脑袋,眼见着辰甫安已经差不多失了理智,要对自己死追不放,拔腿就跑。
孙破的形象一向千奇百怪,倒没人奇怪这个。白子卿也懒得顾及他,比起穆国士卒,起渊阁人手少的可怜,他只得将人都用在夺城上。
——孙破跑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他回头一看,追着自己的竟然是信步而行的吴晓,并非辰甫安。而城墙之上,他本要引开的人收了佯怒,冷着脸,回身一剑斩断绳索,笨重的护城河吊桥轰然砸落。
孙破这时候还有心思和吴晓闲聊:“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当时你的轻功,我轻易都能追得上。”
吴晓一笑,道:“个中缘由,孙将军自己去想吧。”
孙破笑道:“这我可怎么想得到。辰甫安明明知道他妹妹在我手上受了折磨,这会竟然压得住火,不追过来,可见我所想的越来越不准了,还容易被人反摆一道——辰池呢?听说穆傻子已经把人放了?”
吴晓道:“这就靠孙将军自己去猜了——”说着见西城门此时大势已去,便弃了孙破,一个翻身远远荡出去好远。
城门很快也被打开了。
辰台与穆国盘踞在城外的大军终于进了城。
接下来,只花了十余天,这批军队和起渊阁就一条街一条街地夺回了辰欢。先前那些没有退走的百姓,又见证了一遍流血漂橹的盛景,大多成了缩头鹌鹑。
辰甫安最终也没能了结孙破。他重伤孙破,却在最后一刻被程十七拦下了。辰甫安当时心怀激烈,一剑就将他劈退,紧接着的剑势如行云流水,压得程十七喘不过气,连连受伤退败。
若论单打独斗,当世实在没一个人是他的对手。
只可惜半路又蹦出来个程咬金,这位程咬金病殃殃的,穿着的也不是穆国人的衣服,不嫌热地牢牢捂着口鼻,只露出一双温柔的眼睛。他武功也不弱,甚至比程十七和孙破都强上一线。只是辰甫安愈战愈怒,从来懒洋洋的动作越来越狠戾,两个姓程的虽然配合默契,也渐渐落了下风,只来得及一把捞起昏迷不醒的孙破,由程十七带着走了。
“程咬金”绊着辰甫安,伤痕累累,每次都只是堪堪避开要害。辰甫安忍无可忍,叫了一声:“让开!”
“程咬金”回头看了一眼程十七,见他已经退开,马上要回到大军中,便放心地笑了笑,道:“行吧……不过你也别怪我,我是做兄长的,怎么忍心看着人杀了我的两个手足呢……我身上有疫病,身上带了防范的药方,尸体万不能留。”
说着便不再纠缠,挺身撞上辰甫安的剑锋。
辰甫安有些愕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提着一口气去追孙破。已经追不上了。但孙破先前被他一剑刺穿胸口,当场喷出一口带着气沫的血,就算被带回去也未必活得久了。他皱着眉,回到“程咬金”的尸身旁边,想了想,似乎是被那句“我是做兄长的”打动了,还是照着他说的做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大军终于涌了过来。整个辰欢城,又回到他们的手中。
孙破狡猾,行宫里的人先被他撤了出去。此时辰甫安徘徊在行宫外,不敢进去。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希不希望发现辰池的尸骨。燕争帝站在他身边,也一脸复杂地看着行宫,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竟然是白子卿推了辰甫安一把:“进去吧,我开路,唐广将军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