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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五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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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国才没几天,辰池并未设宫禁,明德宫又不准熄灯,因此夜里,方清平带着他儿子户部侍郎方威赶到的时候,还以为辰池仍在处理政务,不由心生感叹,立刻要求见。
当时飞云还在门外哭着,飞雨悄声安慰着她,一边悄悄将那罐梨子喝了。的确好喝,飞云将梨子捣成了泥,用一点点冰糖煮烂了,又怕腻,加了些清爽的东西,不知搞了多久。两人听说方清平要求见辰池,对视一眼,飞云哽咽道:“三殿下已、已经、已经睡下了。”
方清平道:“我们有要事。”
飞云哪里舍得,红着眼圈,将他们一瞪,开口就要回绝。却听辰池道:“叫他们进来吧。”
方清平叩了叩门,等了一小会儿,才领着方威进去。辰池竟真还没睡,穿戴整齐,满脸倦意地坐在桌边看折子。听见人进来了,她看了两人一眼,点了点头。
“请说吧。”
方威上前一步道:“见过三殿下。”
他资历不深,辰池与他不熟,只得又点了点头。
方威道:“今日户部将防治三更的‘五更散’药方昭告天下,不想城西亡命徒甚多,竟有个叫张昼的暴徒,以“药材稀有名贵,朝廷国库空虚,想捞一把银子”为由,煽动了一众百姓,自称义军,去了桥西,将黄氏药铺洗劫一空!周围衙役本想阻拦,无奈他们人多势众,又不敢请调城内守军,根本无可奈何!有个衙役,是被人推倒了,生生踩死的……”
辰池皱了皱眉,问道:“百姓死了多少?那批人里,查没查过,有没有染了三更的?”
方威嗫嚅道:“桥西的百姓被及时疏散了,没有伤亡。只是……张昼暴徒中,有个染了三更的,已经死在药铺里了……”
辰池半晌无言,只是重重拍了下桌子。
桥西位于辰欢城东南,是商铺聚集的繁华地,每日往来不计其数……城西倒也罢了,若三更在桥西泛滥,只怕整个辰欢城都要深受其害。
方清平道:“三殿下,此事本是犬子之失。发放五更散是他分内之事,而他年轻冒失,没想到只散布药方会导致如此后果……我特来带他领罚!”
“罚什么?”辰池疲倦道,“如今人手不足,方威也是见惯了体面人,属无心之失。眼下,先将事情解决了要紧。”
方威如蒙大赦,自打进屋以来,终于露出点笑模样来。
“通知下去,”辰池歇了一会,道:“今日散布的五更散药方药性过烈,常人服食恐有后患。即刻用宫中——并征集民间药材,熬制成药,在城中各街口分发。方威——户部不是苦于流民成祸么,借此机会查清城内人口。”
方威怔了怔,心头的石头这才落下了,大喜道:“是,谢殿下!”
辰池挥了挥手,示意无妨,又道:“近日你辛苦一些,就当将功补过吧。”
方清平问道:“张昼一党应如何处置?”
辰池皱眉道:“城中守军,此刻是谁?”
“是谢云青。”
“守城的是他们谢家的私军?”
“是。”
“……叫他分出人手,把张昼给我杀了,枭首。追随张昼的那些百姓,要么安分点,要么一并杀了。”
方清平一惊。若不是亲耳所闻,他都不信这样戾气的话会是辰池说的。他清楚地看见辰池脸上闪过一丝杀意,让人遍体生寒。
“三殿下……”
“不必劝我怀柔。这人不杀,终究是个祸害。城中也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人,枭首示众,也是敲山震虎。”
方清平无言以对,只得领命。而辰池说完这番话,也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言之太过——自从被从地牢中救出来,她就总是忽而如此暴躁。她自己都心惊。
明德宫一切如故,自己却不复是那个小公主了。她忽然有些颓然,揉了揉眉心,强打精神道:“行了,就这样处置吧。飞雨,去把索玛叫过来。”
索玛被叫过来的时候还打着哈欠,什么都没穿,只系着外袍。方清平出身世家,看不得他这种没型的样子,觉得辣眼睛,只好背过脸,不去看他。
辰池默默叹了口气。索玛就是索玛,每次都有这样独出心裁,让人哭笑不得的举措。
“起渊阁在辰欢城能用的人手还有多少?”
“嗯?我不知道啊?”索玛懵懂地看着她,“辰甫安怕起渊阁的事耽误我保护你,把这些事务都移交给别人了。唔……应该是大黑,我明天去给你问问。”
辰池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试探道:“或者,吴晓脚程快,请她去?”
索玛揉揉眼,睡眼惺忪道:“不好吧,你二哥都没把起渊阁交到她手上,好像有什么原因……”
辰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天燕争帝被拦在明德宫外,拦住他的人是掌事宫女合白。合白不会无故出现在这,后来果然又来求见了,说起自己先前被绑到穆国行宫伺候,曾见过吴晓,她在那里还一度颇受穆从言喜爱。
辰池想的清楚。吴晓轻功独步天下,很难想象是被迫困在行宫之中的。而这一层,二哥肯定也一清二楚。可二哥也只是防备她,而没有将此事告知辰池,必定是知道无伤大雅。只是辰池已经不再能轻易相信谁了。
“明天问过之后,请起渊阁的诸位多多照看城中情况吧。张昼一党自然留不得,其余人若也有张昼的苗头,也要尽早扼杀。宁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方清平听了“宁可错杀”,又上前劝阻。辰池却没有听进去,生怕再有类似的祸事。方清平方威劝阻了半天,终于劝她明天早朝后再做决定。最终辰池传令叫把那黄氏药铺烧干净了,又令人去礼部尚书家中叫他连夜写一篇痛斥义军行径的骈文,又号召城中郎中都聚到皇宫,与蒙诲海蒙追泽二人一并研究《周氏医论》,以图尽早制出三更的解药。
吩咐完这些,她已累得全身是汗,虚脱地坐在那里。方清平父子不敢再打扰,便退出去了。
辰池松松垮垮地坐了一会,才去床上躺着。她虽然极困倦,却又失眠,辗转了一夜。天快亮起来的时候,她没有惊动飞云飞雨,悄悄披衣起来,磨了墨,先是给辰甫安写了封信,反复看过几遍,又只是收了起来,默默哭了一会。
然后另铺开一件衣裳,改了朱笔,开始拟遗诏了。虽然燕争帝的太医说她还有两个月好活,但人说的话,未必都是实话。
等天亮起来,她先转着轮椅,独自去找了吴晓。吴晓并没在殿里,分去服侍的侍女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辰池没有乱闯他人住处的习惯,稍等了等,就只好要回去了。
才一转身,就听见吴晓问她:“辰池?你找我么?”
吴晓从天而降,把衣袂一扫,向她解释道:“武功需勤加练习,我刚刚四处跑了跑。”
辰甫安也有这习惯,辰池心里清楚,轮椅吱呀一动,她就向后让了一步,才点了点头。这个举措落在吴晓眼里,便不知为何显得乖巧。吴晓与辰甫安本就交情不浅,因此对辰池也有五分好感,如今对她更是喜欢起来,当下像个大姐姐似的笑了,问她:“你来找我干什么?”
辰池迟疑一下,道:“我要问你一些事情,我们不如去房间里说。”
吴晓欣然应允,叫人都撤出去了。她自己推着辰池进了琉璃堂,坐在她对面,问道:“什么事?”
辰池开门见山:“你和穆从言是什么关系?”
吴晓一怔,才叹道:“你怎么和你哥哥一样,眼睛毒成这个样子?”
辰池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我一出生就是个孤儿,是被人收养了才长大的。收养我的人,是穆从言的母亲。她当年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望,因此后来我才得以拜飘萍老丐为师,结识你哥哥。”
“尚郡长公主收养你,是让你为穆从言所用?”
“对。你应当知道,穆国宫中历来有眷养幼童培养的先例,这些幼童长大后都大有用武之地,孙破和程十七都是如此。当年燕穆战事不断,尚郡长公主嫁入穆国后,暗中在与穆翎帝争夺穆从言,也因此仿着穆国那些幼童,偷偷养了一群人,我就是其中之一。”
辰池叹了口气,道:“你竟然说的这样爽快。”
吴晓笑道:“我又何必瞒着?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存在与否意义已经不大了。何况,就算我不说,难道你看不出来么?再说,我虽然不愿背上背叛旧主的名声,可我也不能将辰甫安往火坑里推。我哪一边也不帮,哪一边也不害,你们不如就当没有我这个人。”
“那穆从言会轻易放过你么?”
“他?”吴晓笑了笑,神色忽而显得眷恋极了:“我这么厉害,他的人可追不到我。”
辰池盯着她。
吴晓于是大大方方承认道:“你想的不错,我喜欢他。不过他那样的人……我实在想不出他也会喜欢谁。所以我默默喜欢我自己的就是了。”
辰池愕然,旋即又笑了,叹了口气道:“我本还以为,有生之年能见到我的嫂嫂。”
吴晓笑道:“我和辰甫安,做朋友尚可。他人也不错,可惜我遇到他的时候,已经认识了穆从言。”
吴晓陪着辰池又聊了几句,见她有些倦怠,就放低声音,把她哄睡着了。辰池睡相倒不错,安静乖巧的,吴晓看着更是喜欢,当下出去唤了只信鸽,给辰甫安写了封言简意赅的信条:你妹妹真可爱。
然后又看着天色,让辰池睡了一会,才叫醒了她,把她推回到了明德宫,好准备去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