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长卷之四·池鱼》将小明

74、第六十七章

　　其实九月初三的那一天，不光是辰池给辰甫安写了一封信。那时候辰甫安已经从震怒中冷静下来，内心对自己妹妹的疼惜再度压过了一切情感，又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哄着辰池，要她千万别轻举妄动，千万不能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你是二哥捧在心尖尖上长大的，自小有什么磕了碰了，二哥都心疼的不行。你也为二哥想一想，别拿二哥的心尖尖不当一回事。你是走得利落了，二哥心里可要难过一辈子的。”
　　这封信并不急，直到初九才到了辰池手上。辰池看完，又想起自己的确是被宠大的，辰甫安这信也还有几分可信，便像个孩子撒娇成功了似的笑了起来。
　　此时辰凌青去午睡了，辰池披着外衣靠坐在床头，枕边辰甫安的信已经攒了厚厚一摞。她抽出被压在最下面的前一封信，把它按以往的顺序放在了最上面，然后将这封新的信盖了上去。
　　她微微笑起来，怜惜地摩挲着这些信件。外面阳光极好，就着院子里的花香打进来，像她小时候那样。从前，她也是这样坐着，满心欢喜地翻看二哥的信，看着看着就笑起来，就提笔给他写了回信。
　　她还记得有一封信：“今天春秋踩了你的草坪，还啃的一团糟，二哥你回来收拾呀。”春秋是辰甫安送给她的马，这封信被春秋吃过一次，最后是她重新写了，马上寄出去的。那是二哥唯一一封没有回她的信——因为寄出信后的第四天，他就到了。
　　“让我看看，是谁只想着我回来，故意放春秋去吃草呀？”
　　他含笑逗着辰池。他一身风尘，大氅底下还浸着北方的雪水……
　　只是他容颜年轻，笑容飞扬，全然显不出一丝疲态。
　　辰池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其间飞云被她叫进来寄信，还在奇怪：三殿下这几天不是一直阴沉冷漠的吗？怎么忽然这样开心？
　　她寄信回来，还在想这个问题。正想着呢，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哗，有人喊道：“三殿下！我要见三殿下！”
　　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声嘶力竭，嗓子都已经累得劈哑了。明德宫的侍卫纷纷上前喝问：“你是谁？！”
　　“我是仇端，仇端！三殿下知道我！”
　　辰池听这声音的确耳熟，也被惊动了，叫了飞云道：“我知道这个人。去让他过来吧。”
　　说完才想起心惊：仇端分明是跟着二哥外出征战的将领，怎的这样回来了？！
　　片刻之后，仇端猛地扑进来。
　　飞云吓了一跳，连忙叫侍卫去把他拉起来。结果侍卫一伸手，就粘了一手的血。
　　仇端闷哼一声，倚着侍卫站了起来，蹒跚着走到辰池面前。辰池已经惊得不敢说话，坐在那，打了个寒战。
　　她缓缓抬起眼睛，几乎露出了一点恐惧的神色。
　　仇端跪下了。
　　他满脸血痕污垢，再男生女相的容貌，也粗犷了许多，眼里却含着两汪依然晶莹的泪。辰池眼睁睁看着那两汪眼泪越蓄越多，最后滑落下来，变成两道明亮的线。
　　“三殿下，燕桥兵变了。”
　　他哑着嗓子，低声说。
　　辰池脑子一木，无意识地问道：“什么？”
　　“燕桥兵变了。”仇端重复了一句，“我们将穆国人打退到了他们自己的领地，白子卿说要撤军。殿下为他们准备了送别宴。结果就在送别宴上……唐广拿出了一块虎符，说是如同燕争帝亲至，便向我们杀了过来！我们毫无准备，殿下中了毒，施将军也已经回去了……之后白子卿好像是和唐广起了争执，中了一箭，就更是乱成一团，局面好容易才稳定下来……”
　　他垂下头，磕了个头。
　　“我本来该死的，是个燕桥人救了我……他悄悄让我回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当时已经快打完了，殿下不见了，但最后指挥战局的还是他……我最后看见，唐广被索玛迎面劈了一刀，当场摔落了马。然后我就晕倒了……醒来的时候，我在那个燕桥人的战马上，回到了以前扎营的地方。镇子有一个逃兵，他说，咱们赢了，但也几乎全军覆没了……我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回来了……”
　　辰池听完，没有说话。她的脑子似乎不会转了。
　　殿下中毒了……殿下不见了……最后指挥战局的还是他……几乎全军覆没了……
　　她脸上的血色早在听见仇端的那一刻就褪尽了，此刻在渐渐发青。她喘不过气来，本能地张开口，才发现是自己忘了呼吸。
　　她猛地把这口气吐出来，却再度忘了吸气。
　　“……现在前线还有谁？”
　　仇端报出几个名字来，是和他平级的将军。他又补充道：“如果他们都还活着的话……”
　　辰池静静看着他。
　　仇端道：“当时场面真的乱极了……事发突然，都是夫长们发号施令，小片小片地打……到了后期，命令才能发得出来……但两方并肩作战了这么久，除了唐广，谁也不愿打……有时夫长的指挥也没有用……”
　　辰池点了点头，还没等说什么，宫外就又有人飞奔而至，大叫着要见三殿下。
　　辰池看了仇端一眼，果断道：“见！”
　　来人同样是从前线急匆匆赶回来的，甚至没来得及下马。一见到辰池，传令的小伙子同样地湿了眼睛，飞快跪下，大声道：“三殿下！我是谢家人！前线大变，我……我来送战报！”
　　辰池不便走路，一言不发地伸出手。飞云会意，上前将战报接过来。
　　这份战报比仇端的叙述清楚的多。
　　接管前线的是甘继平，甘家那位将军。那一战中，有人向辰甫安下了毒，使他一时难以动弹，不过那人似乎还没来得及下手，辰甫安就被索玛吴晓救走了。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幸好辰甫安自身武功了得，很快就压住了毒性，开始发号施令。最终双方大军溃散，所剩均不足万人，辰甫安本人和吴晓索玛不知所踪，但敌方唐广重伤，白子卿庄云天称病不理事，而己方还有十余位将领，比较起来，略占上风。
　　至于伤亡，两边也相差不多，甚至辰台的损失要更小一点。只是打扫战场的时候，有人发现了辰甫安的佩剑掉在地上。那剑原本是寒光闪闪的，如今却凹凸不平、毫无神采了。
　　辰池心里有数，白子卿与庄云天都是不想打的。称病……借口罢了。
　　以甘继平的性格，他肯说是“略占上风”，实际上就是十拿九稳，不需要辰池再多操心了。
　　只是二哥他们，恐怕真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费力地抬起手，挥了挥。
　　明德宫的人都识趣，退了出去。飞云临走之前，担心地看了辰池一眼。见辰池只是面如金纸，并没有别的反常，才忐忑地离开了。
　　结果过了一个时辰，屋子里还是没有声音。飞云越来越慌，最终借着又一封战报的由头叩了叩门，里面却也一直没有应答。
　　“三殿下？三殿下？”她又试探着问了几声。
　　辰池的宫中静悄悄的。
　　飞云一下子慌了手脚，不顾阻拦，侧身把门撞开，闯了进去。辰池还是没有声息。她跑到辰池床边，一看见她的模样，腿都软了，一边叫着太医一边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辰池眼里流着泪，口鼻流着血，头扬起来，露出难得一见的脆弱悲戚的神色。
　　她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左臂卷起了袖子，露出几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伤口，都是从手腕利落地划到肘部。她把左臂放在辰甫安的一摞信上，那些信已被染的湿润殷红。
　　她闭着眼睛。
　　她像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