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天不由命》袖里糖

39、天亮之前

　　严瀼转述，那女人奇怪地看着那个从头到尾都很淡然的年轻人：“你看不到我？”
　　“他看不到你，但是要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严瀼大声说道，算是给自己鼓劲儿，他原本以为这女人什么都知道，但是目前看来，其实不知道的比较多。
　　“呵，对付我？为什么要对付我？”女人笑得可怖，严瀼感觉下一秒她就会变成青面獠牙的怪物，但是没有。
　　“这贱人杀了我，抢了我男人，又杀了我儿子，你们却要来对付我？”女人说完，凄厉地尖笑起来。

　　严瀼默然，他刚才一度也觉得不应该阻止这女人做自己想做的事，如今听了这些话，好像失去了一开始的立场。
　　转述给南霑听，南霑上前半步，双手背在身后，严瀼看到他手中有什么东西，假装没看到。
　　“一码归一码，但是你误会了，我们现在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评判你做的事情正确与否，我们没有这种义务，我们只是为了完成你儿子的最后心愿。”他抬头看天边：“马上天就要亮了，会有人来接他，他们也会处理你的事，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在他们来之前就杀了你的亲妹妹，在你儿子面前，让一切无法挽回，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句句戳心。

　　严瀼不太敢看女人的表情，一直看着孩子。
　　小孩儿紧紧抱着自己的妈妈，看了他一眼：“大哥哥，你们不要管了，就让我妈妈完成她最后的心愿吧！”
　　“……”
　　严瀼大惊失色，他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会赞同母亲在自己面前杀人，要杀的人还是自己的小姨。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严瀼忍不住问道。
　　小孩儿哭得满脸是泪，“我运气好，有你们帮我，但是妈妈没有……”他退身站在侧面，撩起妈妈的裤脚，严瀼见状，吓了一跳，捂着嘴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

　　南霑今晚第三次拉住他的手，这次是安抚，问道：“怎么了？”
　　“没有腿……”严瀼说话都有些磕绊，咽了咽口水，把目光放到南霑脸上，重复了一遍：“他妈妈没有双腿。”
　　“……妈妈很可怜的……我有你们帮我解咒，但是她没有，她知道我也被小姨害死了，要来报仇……”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全。
　　严瀼完整告诉南霑。
　　“原来是这样，她没有解咒，是抛弃了自己灵魂的完整性，挣脱了缚身咒。”南霑低语。
　　严瀼沉默，他觉得他们做到这一步或许就该停下来了。

　　“你知道撕裂灵魂强行挣脱缚身咒有什么后果吗？”南霑说道：“意味着即使投胎，最起码，你下一辈子，就不会有完整的身体。”
　　“我不在乎！”女人怒吼着，“她可以伤害我，可以夺走我的男人，但是不能伤害我的孩子！”
　　她吩咐儿子捂住眼睛，就将目光投向那个半死不活的罪魁祸首，发出不死不休的凌冽的光，“哪怕下辈子我是个残废，哪怕我没有下辈子了，都无所谓！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她身上散发出绿色莹莹的光，轮廓变得更为清晰，严瀼见过这种情况：“你能看见她了吗？”
　　“嗯。”南霑反手拿出符咒，嘴里小声念了一句，刚准备投出去，严瀼突然进了一步，整个人挡在他身前。

　　南霑虽然反应极快，及时收回，但符咒还是燃了起来，只不过改了方向，直直窜上天空，像烟花一样炸开，刹那间消散不见。
　　“你干什么？！”南霑少有的面露愠色，是真的生气了：“很危险！”
　　严瀼吓了一跳，但是……那真的是他下意识的反应，现在也是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
　　南霑瞪了他一眼，眼中刚聚起的阴霾却又迅速逐渐消散：“你不想让我阻止她杀人？”
　　“……嗯。”
　　他这样的想法不符合现在普罗大众对于好人的定义，虽然说人间的事交给人间处理，但是有太多情况他们没有办法确认可以给出一个令人欣慰的结局，或许，袖手旁观也是一种值得尝试的选择。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

　　“我以为你无论如何都会想要阻止鬼魂害人。”南霑轻声说道。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吧。”严瀼抓了抓头发，心烦意乱，“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是下意识就想拦住你，所以就拦了，我是不是做错了？”
　　南霑冷静地旁观他做心理斗争：“只要是你真心的想法，就没有对错之分。”
　　“是吗？”严瀼以为南霑会给出非黑即白的说法，谁知道是劝他遵从内心。
　　“当然。”南霑一笑：“我也不是什么绝对的好人，你不要对我有什么奇怪的误解。”
　　严瀼忍不住笑了。

　　当然，不合时宜，他们两个人回头看向惨烈的现场，好吧，原本想象中惨烈的现场。
　　其实很平静，女人只是同样被淹死了，了无生息，孩子依然紧紧捂着自己的眼睛。
　　他妈妈身上的绿色光边还没有消失，杀完人，转头看向这旁观的两个年轻人，严瀼以为她会说点儿什么，但其实只是目光掠过了他们，转身轻轻拉下了孩子捂着眼睛发抖的手。
　　孩子抬头看她：“小姨……死了吗？”
　　他妈妈没了之前的可怖凛冽，被柔和的光亮包围，抚摸着孩子的头发，点了点头：“别怕，再也没有人会欺负你了，妈妈会永远保护你的。”
　　小孩儿眨了眨眼睛，猛地抱住自己的母亲。

　　严瀼想过去看看那个已经没了生息的人，南霑看出了他的想法，突然拉住他。
　　今晚又双叒叕！
　　“喂，你过分了啊。”他不想打扰人家母子情深，只能小声警告。
　　显然南霑好像跟他不在一个频道上，“别过去了，他妈妈下了死手，又是怨灵复仇，死去的人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严瀼眼神闪烁了一下，“真的吗？”
　　南霑没有必要骗他，他一向说真话。
　　严瀼叹了口气，“我这时候如果说都是命，会不会显得我很残忍？”
　　“是因果。”南霑轻轻偏头看他：“我们阻止不了因果。”

　　说人生不散，都是安慰人的话。
　　严瀼不想打扰人家母子情深最后叙旧，但有人会打扰，两个管理员出现地无声无息。
　　“齐小军，你的愿望已经完成，我们是对你破了例，现在可以跟我们走了吧？”
　　还真是铁面无私的公务员，说话间都不带看他们站在这里的两个旁观者的，显得十分目中无人，不过人家也不需要目中有人，有鬼就行了。
　　齐小军依依不舍看着妈妈，女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妈妈呢？”齐小军抬头急切地问道。
　　“张慧，你也要跟我们一起走，你杀了人，犯了头等大罪，要跟我们回去，让冥王定夺。”

　　齐小军拉紧了妈妈的手，颤抖着看着两个凶神恶煞的管理员，咬了咬牙挡在妈妈身前：“我妈妈没有错！她是为了我！”
　　显然这两位要将铁面无私进行到底了，“无论为了什么杀人都是犯罪，跟我们走吧。”
　　齐小军死命摇头，“妈妈！快走！快逃出去！不要被他们抓到！”
　　可是当事人自己却镇定地不得了，“安静，小军。”她声音嘶哑无力，状态疲惫不堪，“我跟你一起回去，你有想做的事，妈妈也有，你的愿望完成了，妈妈的愿望也完成了，这是好事，只是，凡是都有规则，别怕，妈妈会没事的。”
　　齐小军听完话，果然放弃了挣扎，只是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却固执地不出一点儿声音，抬手抹掉。

　　严瀼自知没有立场劝说管理员放过或者从轻处理这对母子，真要算起来，明明有机会阻止，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她杀人，没有能说出口辩解的正经道理。
　　南霑却站上前去，“等一等。”
　　严瀼心有疑问，他以为南霑也无话可说，什么都做不了呢。
　　“麻烦二位带它一起回去。”他拿出瓶子，严瀼扶额，差点儿把狗子忘了，果然，南霑没有打算理会关于怎么处理这个女人的事。
　　南霑默念几个字，打开瓶子，再一低头，狗子在地上围着严瀼打转。
　　严瀼弯下腰，狗子乖巧地坐下，抬头看他。
　　“狗子，记住你主人跟你说的话，去投胎吧。”严瀼想了想，抿了下唇：“有缘，你们还会再见的。”
　　狗子看了他半晌，呜了一声，转身跑到齐小军跟前。

　　“大哥哥……”齐小军低低唤了一声。
　　“去吧，他们不是坏人，带上狗子，别让它跑丢了，路上多照顾它一下，你是个好孩子，你妈妈一定会没事的。”严瀼没经历过这种离别的场面，再拖一段时间，他就应付不来了。
　　“嗯。”齐小军坚强地点点头，复又抬头看他：“大哥哥，我后悔了，你别告诉我爸爸那件事了，你告诉他，我想和妈妈待在一起。”
　　严瀼弯起嘴角，强牵起笑容：“好的，我记住了，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