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镣铐跳舞》平阳

45、第四十五章

　　“你说小娅为什么不跟咱们一块儿进去呀！”徐征一边翻着手里的宣传页一边问凌霄。

　　“她刚才不是说了她还有事儿，让咱们自己进去嘛。等戏开演了，她会去找咱们的。”凌霄漫不经心地答道。

　　“喂喂喂，等等，等等，我的天！”苏征一边惊叫一边将手里的宣传页用力扯了扯，瞪圆眼睛仔细看了看，“你看这儿，看见了嘛？”苏征指着宣传页上的演员表对凌霄说。

　　“看见了，怎么啦？”凌霄一头雾水。

　　“你看第一行，写的什么？”

　　“什么尔什么？第一个字念什么？第三个字我也不认识！”凌霄皱着眉头问。

　　“真行，三个汉字里头就有俩不认识，真是白长了一张中国脸！中国话倒是说得挺溜的，看着也像那么回事儿，可到底还是个老外。凌霄，不是我说你，你这中文也就小学水平！你说你爸怎么也不好好教教你！”

　　“我认识的汉字其实挺多的，读书看报都没问题，这俩个字刚好不认识而已！”凌霄为自己辩解。

　　“行，还会用而已，还有救！”苏征不禁斜了凌霄一眼，“我告诉你，这第一个字念窦（dou），第三个字念墩（dun），合起来就是窦尔墩（dun）。知道窦尔墩吧？”

　　“……”凌霄没说话，只用力摇了摇头。

　　“就这水平还来看戏呢！”苏征很夸张地叹了口气，“得了，前面这三字儿你认不认识都不要紧，知不知道是谁也没关系，可这破折号后面这几个字儿你总认得吧？”

　　“认得，后面是左小娅饰。”凌霄回答，表情平淡，似乎左小娅这三个字并无特殊意义。

　　“你早就知道了！拿我开涮呢是不是？”

　　“什么意思？”凌霄竟然还没反过味儿来，‘窦尔墩——左小娅饰’，这行字他只过了眼睛，却完全没过脑子，只顾想认汉字的事去了。

　　“真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跟我这儿装糊涂，不过我也懒得跟你计较。哎呀，我是真没想到啊，小娅还有这两下子，会唱京剧，都能登台演出了，唱的竟然还是花脸，我的天——啊！”苏征顾自哇啦哇啦地感慨，全不管凌霄还在云里雾里。

　　“你说小娅唱京剧，什么时候？在哪儿？”凌霄痴呆呆地问。

　　“……”苏征不说话，只是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凌霄。

　　“你说话呀！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凌霄有些急了。

　　“你真不知道啊？”苏征仍旧有些半信半疑。

　　“我真不知道！”

　　“小娅这保密工作做得还真好，她要是生在革命年代，肯定是搞特工的料！”

　　“特工？那是什么？”凌霄此时只恨自己对中国文化了解的太少，后悔自己打小就不用心学习中文，如今是吃到苦头了。若早知道有一天要认识小娅，他想他荒疏了什么也断然不会荒疏了中文，只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如今也只得向苏征虚心讨教。

　　“跟你说话可真费劲，特工是什么也不知道。”苏征不禁又极尽夸张地叹了口气，也懒得跟凌霄解释，“你也别问了，反正跟你也没关系。咱不扯别的了，就说小娅今晚要唱的戏吧！”

　　“小娅今晚要唱戏？唱什么戏？”

　　“唱《连环套》，小娅演窦尔墩！你看！”苏征又指着宣传页上的字给凌霄看，“这不白纸黑字写着呢么，窦尔墩——左小娅饰。除非是有人跟小娅重名儿了，不过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你想啊，小娅为什么不跟我们一块儿进去，只把票给了咱们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她一定是去后台化妆去了，不信，咱俩瞧瞧去！”苏征兴奋地两眼直放光，挖到了宝一样。凌霄呢，此刻只顾盯着宣传页上的演员表痴痴地发愣。

　　凌霄和苏征的前半截儿对话，沈如放是一个字也没听见，因为离得远，剧院门前又相对嘈杂，可当他走得近些了，便隐约听得几句了，虽然不是句句真切，但是小娅今晚要在《连环套》里演窦尔墩他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他真是惊诧极了，“她竟然会唱京戏，到了能登台表演的水平，而且是反串花脸，她是怎么做到的呢？他只觉得这真是比登天还难的事。他自己的父亲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京剧迷，他从小便是伴着京胡的音韵长大的，因此，对于京剧他是很熟悉的，那些传统的剧目，他也能倒背如流了。因为熟悉，才知这当中的艰难，父亲迷京剧迷了一辈子，也努力学了一辈子，练了一辈子，虽然也能唱，但离能登台的水平还差很远。小娅还这么年轻就能登台表演了，可见她的水平很不一般，她不是戏曲学院毕业的，她念的是综合大学，这京剧又是在什么时候学到这样的程度呢。她会唱京剧的事他从没听她提过半句，可见她离他有多远。她虽对他只字不提，可却请凌霄来这里听戏，又可见她对凌霄是要比对自己亲近多了。”

　　“程阿姨？”沈如放正陷在沉思里，突然听见凌霄叫道，于是顺着声音望过去，就见凌霄迎面朝着一个女人走过去，凌霄身边的那个男人也跟了过去，沈如放犹豫了一下，也往那边走了一段，在只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程阿姨，您也来听戏？”

　　“是凌霄啊，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你，真是巧啊！”沈如放听见那个女人回答，她说话的声音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听了耳朵感觉很舒服，心也感觉很舒服。

　　“是很巧，没想到您会来。怎么也没听小娅说呢？”

　　“我是临时决定的，她不知道我要来。”

　　“阿姨，小娅什么时候学的唱戏呀？我今天刚知道她会唱京剧呢。”凌霄好奇地问道。

　　“是小娅约的你？”程映溪没有回答凌霄的问题，只是笑了笑，反问凌霄道。

　　“是，票也是她给的。可是她没告诉我唱戏的是她，我还以为是要和她一起来听别人唱戏呢，我也是刚刚看了演员表才知道的。”凌霄老老实实地交代说。

　　“……”听了凌霄的话程映溪没说什么，只是暗想，这在小娅已经是破例了呢，以前她可是从不当着熟人唱戏的，看来她对这个凌霄还真是有些特别，难不成自己还真的要跟凌致远成亲家了？真是这样的话，这人生的恩仇际会又往何处说去呢。虽然小娅仅仅是请凌霄看一场戏而已，然而这个仅仅的举动却足以让这位母亲想到很多。因为这不是女儿习惯的作为，她打破了她的习惯，一定有她的理由。

　　“喂，凌霄，怎么不给介绍介绍呢！”这时一直站在一边像呆头鹅一样听凌霄和程映溪说话的苏征沉不住气了，“这位是…….”

　　“哦，忘了介绍了！”凌霄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倒不是因为忘了介绍苏征和程映溪认识才拍脑门儿的，他是觉得自己实在有必要从震惊和迷惑的心情里清醒过来，“程阿姨，他是苏征，跟我一个公司的。以前的工作一直都是他负责和小娅接头的，后来他去美国呆了半年，他的工作就由我接替了，现在他回来了，又想要把原来的工作抢回去，我没让他得逞。”凌霄指着苏征滔滔不绝地说道。

　　“是吗？”程映溪忍不住笑了。

　　“苏征，这位是小娅的母亲！”

　　“您好您好！”苏征连忙热情地向程映溪伸出手去，“刚才我就猜到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呀！”

　　“你好！”程映溪笑了笑，很坦然地握了握苏征伸过来的手，“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嘴巴个个都像抹了蜜似的。”

　　“这个女人竟是小娅的母亲？”沈如放听了他们三个人的谈话不禁又吃了一惊，虽然刚才从他们谈话透露的信息里，也从她的气质里，隐约猜到了。然而一经证实，他还是吃惊！他情不自禁又往他们的近前走了两步，忍不住仔细去打量她，她看上去只有四十出头的样子，然而从小娅的年龄推算，她差不多应该有五十岁了，可她看上去真的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不但她的腰身苗条，不像别的发福的中老年女人那样臃肿，她的穿着打扮也不似别的中老年女人那样老气横秋，随意挽在脑后的发髻，用一根簪子很随意的别着，那种随意透着悠然的淡定。裁减十分合体深紫色的羊绒大衣，搭配着一条灰色格纹围巾，大衣里面是黑色的薄呢裙子，只比大衣略长了那么一点，脚上是黑色的长统靴，时尚却不张扬。戏院门前通明的灯火，令她的皮肤显得很白，然而却不是没有血色的白，白里依旧透着红润，那样的红润通常只能在少女的脸上才看得到。她的眼睛很大，很有神，在灯火的交错中闪烁出清朗智慧的光芒。她身上明显有一种书卷的气息，但却不给人呆板木讷的印象。通常，这个年纪的女人，打动人的一定不会是漂亮，但是沈如放却不得不从心底里承认，小娅的母亲确实很漂亮，即便是在这样的年纪，她的漂亮依然不折不扣地打动了他。她自然而又优雅的神韵在空气中飘荡，远远地不必走近就能感受得到。而于她的那份神韵中似能读解到岁月的宁静幽深，也似能观赏到心境的平和怡然，通身的景气恰若一幅水墨丹青，洗尽铅华，摒弃艳俗，化缤纷为素雅，寓神奇于简约，笔触简练而艰涩，墨色淡雅而沉郁，水、墨、光、色淋漓，弥漫于画面的每一寸空间，无边无际，不绝如缕。虚与实、空与满，咫尺之图，写千里之景，方寸之内，纳环宇之姿。那种美，是一种意境，本由朴素和简约营造，却生出华彩的触动。

　　“难怪有那样的女儿，却原来是有这样的母亲！”沈如放不禁在心中暗自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