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镣铐跳舞》平阳

59、第五十九章

　　赵明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放学后他把从同学那里收集起来的草稿纸一张张整理好，在每一张上面都写上同样内容的寻人启事。他日间收集草稿纸的时候并没有跟同学说要做什么用，尽管他没说做什么，但是赵明的家境困难是每个同学都知道的事实，平日里在陈坤的影响下，班上的同学对赵明也都是照顾有加，他要几张草稿纸没人会不给。

　　其实他收集草稿纸是为了要写寻人启事的。

　　老师的女儿离家出走的事他回家跟瘫在床上的父亲还有每天早出晚归在外面卖煎饼的母亲说了，老师的头发全白了事他也跟他们说了，父亲听了只在床上哼了几声，母亲什么话也没说，他以为老师家里发生的事他们并不关心。想不到那晚睡觉前母亲问他能不能向同学要一点用过的草稿纸。赵明问母亲做什么用，她说可以在背面写上寻人启事，留下联系方法，她出去卖煎饼走街串巷的时候可以到处贴一贴，说不定就有见过楠楠的热心人刚好看见了，给个线索消息什么的。听了母亲的话赵明突然很想哭，他知道家里穷，给不起别人什么。只是陈坤老师一直待自己那样诚心地好，如今他家里出了事，难道自己和自己的家人真的穷到连一点关心都给不起老师吗？只是这话他无法对生活在这种处境里的父母说，他们供他上学已实属不易，他还能要求他们再多关心什么呢？他不能，不能是不能，他的心里却未免有些难过。可是当他听见母亲说要帮着贴寻人启事的话，他的心里顿时豁亮了起来。他突然不再为自己家境的贫困而感到自卑，他甚至因为母亲的表现而有一点骄傲了，突然很想哭只是因为早已习惯了自卑的心对突然降临的这么一点可怜的骄傲有点慌张和无所适从。今天来到学校，从来不主动向同学请求帮助的他第一次伸手向同学要草稿纸，虽然那不过是些用过的草稿纸，但是在他看来即便是人家不用了的废弃了东西也不是说就必须要给你的。他伸手要了，同学给了，即便是一张草稿纸，他也视为一份情意。

　　放学已经很久了，教室里早已是空荡荡的，然而空空的教室仍旧令王建新感到压抑，他现在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个班的班长。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这个坐位本应该是属于陈新楠的，如果那天陈新楠像平常一样按时来学校上课了，那么她就应该是坐在他现在正坐着的位置上。可是她却没来，她不要学校了，不要这间教室了，也不要这个座位了，她甚至不要家了，连她的父母都不要了，她走了，走得那么决绝。他虽不是十分确定她的这份决绝里也有他的推波助澜，不过他从心里觉得是有的。他没对任何人这么说过，但是此刻他心里的负疚感令他心神不安，如坐针毡。这几日只要在校园里看见陈坤老师，他总是远远地就避开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面对陈坤老师，他说不出一二三四来，但是他真的不敢，也真的负疚。虽然校园里所有的流言蜚语都将矛头指向了陈坤，但是他知道那些流言的出处，更知道制造流言的人是何居心，只是他不能跟人说也无法跟人说去而已。

　　第一次在这间教室里见到陈新楠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她不是特别漂亮，但是个子高，皮肤也很白很细。她的额头有些宽，眼皮儿一只单一只双，鼻子肉乎乎地一小团，加上嘴唇也有点厚，所以看上去有些憨憨的，不过却很可爱也很清纯，是那种虽然不很漂亮但是却有特别的味道的很招人喜欢的女生，他见她第一面时对她就颇有好感，后来她做了班里的文艺委员，他做了班长，因为班里事务他们开始频繁的接触，再后来学校举办歌咏比赛，他们班也参赛了，是她组织的。参赛的歌曲是明天会更好，她来求他，求他和她一起做领唱，他欣然接受了，他们合作得很默契，配合得天衣无缝，那次歌咏比赛，他们拿了冠军。自打那次歌咏比赛之后，他便开始暗暗地喜欢她。可却突然听说她的父亲调来这所学校教书了，他虽喜欢她却不敢对她表白。不敢表白不是因为她高高在上，而是因为她的父亲也是这所学校的老师了，老师的女儿他不敢轻易追求。

　　后来，她开始受到班主任姚逸飞的有意打压，越来越受到同学们的冷落和排挤，他便更不敢接近她了。姚逸飞对她的父亲陈坤的意见很大，这王建新是知道的，姚逸飞有意引导班干部和同学们疏远陈新楠的点点滴滴他也都看在眼里，他是眼看着那种纯情和甜美的笑容从她的脸上一点点消失了的。虽然他很不忍心看着老师和同学们那样对她，但是他没有勇气为她出头说话，他也仅仅是个学生而已，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奈而又无助。他不但没有勇气为她出头说话，反而因为怕别人看出他喜欢她而不得不故意和别人一样站在她的对立面，孤立她为难她。他知道是他们把她从这间教室这所校园里推出去的，是他们，没错！不知为什么他的眼里竟有了泪水，他呆呆地坐着，脑海中不停地闪现出陈新楠带着纯情而又甜美的笑容的脸，他的耳畔再次回响起他们一起合唱过的歌：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的转个不停
　　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
　　让昨日脸上的泪痕随记忆风干了
　　抬头寻找天空的翅膀侯鸟出现它的印记
　　带来远处的饥荒无情的战火依然存在的消息
　　玉山白雪飘零燃烧少年的心
　　使真情溶化成音符
　　倾诉遥远的祝福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的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
　　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
　　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
　　为明天献出虔诚的祈祷
　　谁能不顾自己的家园抛开记忆中的童年
　　谁能忍心看那昨日的忧愁带走我们的笑容
　　青春不解红尘胭脂沾染了灰
　　让久违不见的泪水滋润了你的面容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的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
　　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
　　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
　　为明天献出虔诚的祈祷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的转个不停
　　日出唤醒清晨大地光彩重生
　　让和风拂出的影像谱成生命的乐章
　　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
　　拥抱着你的梦
　　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
　　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
　　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空气里似乎到处流淌着这动人的旋律，他根本无须刻意去倾听，就能听到陈新楠那清纯婉转而又悠扬的歌声，他终于忍不住了，趴在书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他忍了好多天了，自从知道陈新楠离家出走的消息他就天天忍，直到今天，直到听说陈新楠的妈妈思女心切，病卧在床，他再也忍不下去了。放学的时候他到外头溜了一圈儿，等同学们都走了他又回到教室来，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想心事，他想起了在这座校园里这间教室中度过的每一个日子，想起从前的一切，想着想着便悲从中来。再过半年，这间教室里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同学们就要各奔东西，到那时高中时代所有的喜怒哀乐似乎都将在这间教室里画上句号，然而真的能画上句号吗？即便画上了，画上的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句号呢？会是一个圆满的句号吗？他这样想着，哭得更伤心了。

　　把所有的草稿纸都写上了寻人启事，赵明才收拾好书包，从教室里出来。路过高三四班的门口，隐隐地听见有人在哭。赵明不禁停住脚步，将耳朵贴在门上细细听，的确是有人在哭。他不禁伸手轻轻推了一下门，门开了，赵明将半个身子探进门去。
　　王建新听见动静立刻止住哭声，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迅速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往教室的门口看了看，看见了赵明。虽然和赵明不是很熟，但他们是认识的，对赵明的家境他也早有耳闻。他们相互看着，谁都不说话，看了一会儿，王建新便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书包走到门口。
　　“放学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回家？”王建新问。
　　“你不是也没回家么？”赵明答。
　　“我现在就要回去了，你呢？”
　　“我也要回去了！”
　　“你们家住哪儿？”王建新又问。
　　“雨前街！”赵明回答。
　　“你骑车了么？”
　　“没有，我天天都是走路的！”
　　“我今天也没骑车，我们可以一起走一段，要一起走么？”
　　“……”赵明不置可否。

　　王建新走出教室，将门关好。

　　“走吧！”王建新说，转身在前面走了。赵明没说话，只默默地跟着王建新。

　　他们一起出了学校的大门，天已经大黑了，不过街道却被灯火照得很亮。
　　“陈…..陈新楠有什么消息吗？”王建新问赵明。
　　“没有！”赵明闷闷地回答。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仍然王建新先打破了沉默。
　　“写点东西！”
　　“作业么？”
　　“不是！”
　　“那写什么？”
　　“寻人启事！”赵明老老实实地说了。
　　“找陈新楠的寻人启事么？”
　　“……..”
　　“能给我看看么？我想看看你怎么写的，也许我也可以写一点。”王建新说。
　　“行！”赵明从背上卸下书包，打开拉链，掏出一张递给王建新。寻人启事虽是写在草稿纸背面的，可字迹漂亮清晰又工整。
　　“你们班同学都写了么？”王建新问。
　　“没有，我们老师让我们专心复习功课，准备高考，不让我们管这事！”
　　“那你为什么还写？”王建新抖抖手上的纸。
　　“我妈让我写的，她说她可以在出去卖煎饼的时候到处贴一贴，说不定就有知道线索的人看见了。”
　　“……”王建新没说话，只默默地把手里的那张寻人启事还给了赵明，赵明收好，把它放回了书包里。
　　“你为什么要哭？”赵明突然问道。
　　“……”我没哭，王建新回答，看见正好到了十字路口，“我要在这儿左拐…..”
　　“哦，我得往右…..”

　　他们再就什么话也没说，一个过马路往左，一个往右，各自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