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镣铐跳舞》平阳

7、第七章

　　“这个！”她从包里掏出一块手表放到桌上，摆在他面前。他拿起来看看，是ROLEX，YACHT　MASTER款式，配有可旋转外圈，很方便计算时差。

　　“偷的？”他问，“想必是偷的了！”不等她说话他便自己回答了自己，并把表重新放回到桌上，“这表的主人是谁？”他又问。

　　“是我的老板，美国老板，不是大老板，只是我们部门的主管。他不经常来，两三个月才来一回。”

　　“你怎么连老板的东西也敢拿呀？这万一要是被发现了你在公司还怎么做下去？同事们会怎么看你？你想过没有？你就不害怕吗？”他一连串地发问，感到自己都在替她紧张，替她捏着一把汗。

　　“我想过，我怎么会没想过？！”她瞪着他，眼泪从黑亮的眼睛里滚出来，“我天天都在想，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就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好好地无忧无虑地活着？可是我想不出是为什么。原来我是从来不偷公司同事的东西的，更别说老板的了。可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是忍不住，越是危险的地方危险的人我就越是忍不住。”她说，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我该怎么办？沈医生，我需要你的帮助！”她哀哀地说，那神情竟令他感到痛惜不已。

　　“好了，这也不能怪你，你毕竟是病人，你也不想这样的。”他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别哭了，把眼泪擦干。”

　　“那你答应帮助我了？”她接过纸巾含着泪问。

　　“帮！你是我的病人，我不帮谁帮啊！何况我要是不帮的话，我的手表恐怕永远都拿不回来了。”

　　听了他这句话她竟忍不住噗哧一声破涕为笑了。

　　“笑！还好意思笑呢！”他说。

　　“…….”她沉默着不做声了。

　　“记得我们刚开始治疗的时候，你说过你是你母亲一个人带大的，她很不容易，所以你非常害怕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女儿有这样的毛病，你怕她失望怕她伤心。你还说你的母亲是知名的大学教授，很聪明很能干也很有威望，你不想给她的脸上抹黑？你是这样说的吧？”

　　“是，是这样说的！”

　　“那你为什么不能在偷东西以前多想想你的母亲呢，多想想她伤心失望的样子。”

　　“我想了，可是还是忍不住，我都绝望了。”

　　“你说你的父亲在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可是你却一直没有告诉我他生前是做什么的，是怎么去世的。现在你能告诉我吗？”他望着她，问。可她的目光却轻轻一滑，望向了桌上的一盆仙人球，“他和我母亲原是同门师兄妹，同一年考上的硕士研究生。”

　　“那他是怎么去世的？”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那盆仙人球，一直没有看他。他知道她撒谎了，从她的眼神就看得出来，她其实知道她父亲的死因，就是不想说出来而已。明知道她在撒谎，他也不好逼她立刻说出真相，因为做为一个心理医生他知道心理治疗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急躁冒进是要不得的。

　　“还没吃晚饭吧？”他问，“一起出去吃点东西吧，咱们可以边吃边聊。这样气氛会更轻松，也有利于治疗。”他这样说，心却跳得厉害。虽然轻松的气氛有利于治疗不假，可是他明白，自己想要约她共进晚餐的温柔心情其实与治疗无关。

　　“好呀，我请客，你说去哪儿吧。”她说

　　“哪有让女士请客的道理？我来请，你来选地方吧！”他说，心里情不自禁涌动着喜悦。

　　“我知道一家法国餐厅很不错，离这儿不远，我和我妈妈去过，我妈很喜欢那儿的鹅肝。”

　　“好啊，那咱们就去那儿吧！”他说，简单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然后把那块劳力士表递还给她，“找个合适的时间趁你的美国老板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还给他吧。”

　　“他已经回美国了，下次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她说，并没有去接那块手表，反而盯着他空落落的手腕看了一会儿，而后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反正你的表还在我那儿，不如你先戴这个吧，这块表倒是挺配你的，戴上一定挺好看的。戴在我们老板的胖胳膊上就像捆香肠的线似的，毁了这牌子了！”

　　“你让当你的同案犯啊！”他故作严厉，心里却被她的话逗得想要发笑，暗想这个左小娅也不总是彬彬有礼的，原来也会说这样的俏皮话，“快点儿拿回去，等他下次来的时候想办法还给他，听见没有！？”

　　“好啊好啊，还给他就是了！”她把表接过去看也不看随便扔进了包里，就像扔一块破石头。

　　“这东西在法律上叫什么知道吗？”

　　“知道，叫赃物！”

　　“知道就好！”他说着从办公桌儿后面绕出来，“走吧，吃饭去！”

　　从STARBUCKS出来，已经是五点钟了。程映溪没有立刻打车回家，也没有回学校去，而是一路沿着大街茫然地往前走着。她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时隔二十多年，再次见到凌致远，心中已然没了怨恨。既然没了怨恨，那也就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而至于凌志远提出的想重建师兄妹的感情和她做知心的朋友的提议程映溪却也并没有丝毫的兴趣。不知为什么，对这个师兄，她一直都无法产生好感。都说人的身上总会有缺点，也总会有长处，可是自打她认识这位师兄以来，她始终无法在他的身上找到闪光的地方。当年是如此，如今再次见面也还是一样。

　　二十多年的光阴足以改变太多东西，然而他却没有变。她仍旧无法感受到他的诚意，她想如果他真的有诚意自己不会感觉不到，由此看来凌致远还是凌致远。这不禁让她想再次想到了一个字，一个“道”字，就是道不同不相与谋的道字。最近她老是不自觉地想到这个字，随着年纪的不断增长，这个字在自己心里的分量也变得越来越重了。尤其是想起自己当年和胜洋的志同道合来，那就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胜洋是一个好人，一个实在人，一个认真而又严谨的人。和凌致远完全不同。胜洋无论是对待生活还是对待感情都和对待学术的态度一样认真严谨，容不得半点的参假。也恰恰因为如此，他才会被喜欢偷奸耍滑的凌致远戏耍捉弄摆布，也才会把凌致远精心设计的一场恶作剧当真平白地丢了性命。他真傻，太傻了，可她就是爱他，偏偏就爱他的傻。

　　如今细细想来，自己骨子里的某些东西和胜洋是一模一样的，它们和骨骼融为一体看不见也摸不着，可是千真万确在那里。不过偶尔你可能会在性格中发现它们的痕迹，从而看到一种内心的坚持，一种对“道”的坚持。认定的，就会守护到底，哪怕付出代价。胜洋就是这样的人，而她恰恰也是这样的人，这也就不难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左胜洋，嫁给左胜洋，又为什么会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他们共同的女儿养大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