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放花千树》宠袂

21、雪柳黄金缕

　　这话听着真够暧昧的。
　　但想一想，似乎又和她之前“你就躺着吧，把裤子挽上去”之类的话差不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跟权赫在一起，她总觉得躁；经过之前针灸时的玩笑，又总喜欢胡思乱想。

　　“你听见没？想什么呢？”权赫看她又开始发呆，有些好笑。

　　“没……没想什么。我这是第一次纹身，你能不能耐心一点？”姜声然总不喜欢被他以这样的语气说，在纹身椅上坐下，靠上去。

　　“嗯，”权赫点点头，“那你调整一下座椅，看看哪个姿势舒服，时间可能会有点久。”

　　听到这样的话，姜声然刚要去调椅子的手一顿，蹙了蹙眉。
　　但目光落向权赫时，他看起来格外认真，所以即使又提起某些敏感词语，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她继续调整椅子，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乖乖地将双手搭在身前，如同一名乖巧的小学生。
　　这次她可以从第一视角看权赫了。她躺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只见他已经做好纹身前的准备，垂着眼，也十分平静地看向她，扎上很紧也很薄的黑色手套，最后一松手，手套下沿弹在他皮肤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姜声然：“……”

　　他稍稍俯下身，一张脸骤然靠近，深黑的眸子与她相对。
　　她没有准备，心跳似乎在那一刻停跳一拍。

　　她死死盯着权赫近在眼前的双眼，甚至不敢眨眼。
　　权赫倒依旧淡定，很认真地看着她，拨开她左侧面颊上的头发，露出那一片光洁的额头，下面则是她秀美的眉毛，而后是那一层薄薄的眼皮，他说：“闭眼。”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低沉而悦耳。

　　姜声然照做。

　　视线黑下来，感觉他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眼皮，又轻轻地抚摸着那块胎记，可能同时在和那张蝴蝶纹身的手稿做比照，所以温热而柔软的指腹会偶尔在她皮肤上停留几秒钟时间。
　　这段时间又很安静。她似乎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又似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面颊上。

　　他说：“可能会有点疼。”

　　姜声然做好了心理准备，点点头：“我知道。”
　　纹身的原理就是用针刺入皮肤底层，以其上的纹身颜料留下各种图案。

　　其实姜声然也有点担忧，想问他一句：“你不会把我的眼皮给刺穿吧？”要是不小心伤到眼珠，她估计自己回北城后就不用小蝌蚪找妈妈了，直接住进医院算了。
　　但想到邓亿曾和自己说过的权赫的身份，他纹身技术不是什么小儿科，她也就不问了。

　　比量的过程中，他又让她反复睁了几次眼：“那就按照之前说的，纹身后保留出你的眼部轮廓。闭上眼是蝴蝶敛翅的图案，睁开眼就是完整的蝴蝶图案，确定吗？”

　　姜声然应一声“嗯”，说：“我相信你。”

　　看她突然变这么乖巧，权赫笑了，又抚了她眼皮几下，叮嘱她说：“那从现在开始，不要动，时间可能会有些久，这个图案的颜色比较复杂。我开始了？”

　　“好。”姜声然应。

　　“别再睁眼了。”权赫最后一次吩咐，踩下踏板，熟悉的“嗡嗡”声近在耳畔。

　　随着眼皮与冰凉的针头接触，尖锐的刺痛感袭来，但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姜声然闭着眼，连眼珠都不敢随意转动，却感觉那针头刺破皮肤的痛感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且更加鲜明的，是权赫温热的指腹，轻柔的抚摸，以及有意无意凑近她时洒在她皮肤上的气息。

　　“……”

　　周围趋于宁静，只有纹身设备工作发出的声音，像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大概一小时后，声音停止，两人几乎是同时松出一口气。
　　权赫跟她说：“你先这样躺会儿，一会儿我再来给你上最后的色。”

　　姜声然应：“嗯。”

　　难得见她这么听话，权赫摘了手套，笑着拍拍她小脑袋瓜：“你快睡着了吗？”
　　她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味道。

　　但怎么可能。

　　姜声然只是躺久了有些懒，实际心里满是忐忑。
　　刚才的每一分每一秒，她什么也看不见，却分明与某个人近在咫尺，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任何微小气息，连呼吸都摒不住，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那个……”感觉权赫从位置上起身，他也一直因纹身而紧绷着，现在似乎要休息一下了，她慌忙叫住他，“等等。”

　　“怎么？”权赫定格，看向她。

　　她还是躺在纹身椅上的姿势，阖着眼，但模样完全变了。左眼上那块大家都觉得很丑陋的胎记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很纤巧的黑色蝴蝶。只是蝴蝶还没染完色，尚没达到他所预想的效果，光泽太单调，放在她脸上不够好看，至少配不上她应有的模样。
　　蝴蝶也不是很夸张，大小刚好遮盖住那块胎记，同时留出她很动人的眼部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见惯了纹身的缘故，看她第一眼时，他就没把那块胎记放在眼里，觉得她眼睛是很漂亮的，天生带着一股小狐狸般的妩媚。

　　但这些姜声然都看不见，她很小声地问他：“你觉得好看吗？”

　　她这句话有些颤，说明她很紧张。虽然这样的颤动很微小，但还是被权赫给捕捉到了。

　　他擦着手，看她这样纯粹小女孩似的表现，忍不住笑了，跟她说：“放心吧，很漂亮的。”
　　他给无数人纹过身，因为技术已炉火纯青，所以很随意，甚至很不耐烦，这是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被信赖的温暖。

　　“喔……”

　　姜声然鼓起嘴，有点想哭。

　　她相信权赫，就像放心他给自己纹身一样，也相信他所说的“放心吧，很漂亮的”这样的话，所以感到很不可思议，心里隐隐激动起来。
　　大概没有哪个女孩是不爱漂亮的。
　　从她出生起，这块胎记就困扰着她，甚至改变了她的命运，让人觉得好笑又难过。
　　胎记本身就难以去除，她这一块胎记的位置又很敏感，所以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她只能默默地承受它所带给自己的一切。就是这么一块小小的东西，不痛不痒，却在这肤浅又浮躁的世界里给她带来了怎样的影响，只有她自己知道，如人饮水一般地一天天吞咽着。

　　她不是没想过用纹身遮盖胎记的办法。
　　只是这是她的脸。在遇到权赫之前，她对纹身的认识很浅薄，不觉得脸上有一块纹身会比有一块胎记好多少，直到现在。

　　她感到莫大的满足和欣喜，但还是有种很不敢相信的感觉。

　　“我好想看看。”她又咕哝着。

　　“你以后天天都能看见的，急什么。”权赫站到落地窗前，看着后院的玉兰。
　　一场大雪后，那些婀娜的树真有种冰雕玉琢的美，他打了根烟。

　　“……嘁。”姜声然鼓着腮帮子，懒得再和他说话了。

　　休息了大概一刻钟时间，权赫坐回纹身椅边上：“来给你上色，一会儿就能看了。”

　　……

　　半小时后，一块面积不大却很精致的纹身完成。

　　但姜声然还是不敢睁开眼睛，大概以为那么做会破坏掉刚纹好的图案。权赫也拿她没办法，一面将她扶下纹身椅，一面跟她说：“没事了，可以睁眼了。晚上冰敷一下，不要让纹身的地方过热，也不要沾水，注意好卫生。三四天后会结痂脱皮，都是正常现象，以后就好了。”
　　专业的程度不亚于她给他针灸后。

　　“噢噢。”姜声然小学生式点头，但依旧不敢睁眼。

　　权赫把她拉到里屋的落地镜前，拿她没有办法：“一直闭着眼睛不睁开，你不准备看了？”

　　“……我，我有点紧张。”

　　权赫一噎，还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的手就被紧紧拉住。
　　姜声然的手温温软软，她慢慢睁开眼，看着镜子里的人，久久缓不过神。

　　权赫的目光与她落在同一地方。

　　姜声然长得很清丽，皮肤天生白皙，甚至白得像一块莹润的玉石，所以原本那块黑色胎记会显得很突兀。她头发是很纯很深的黑色，发质顺滑，垂落而下如一面泼墨的幡旆。
　　此时在白鹤堂的昏暗光线中，她整个人被镜子映出，纤丽而娉婷。没有刘海，额头光洁，两缕头发垂落在面颊两侧，左眼上的蝴蝶精致又生动，与她完美地融为一体。原本的污点反成了画龙点睛的一笔，让她仿佛一位从水墨画里走出的美人。

　　但这样还是离镜子太远，姜声然慢慢地松开权赫的手，直接坐到地上去，对着镜子细细打量自己的面庞，好像在做梦。

　　权赫在她身边盘腿而坐，与她不过几厘米距离，看她如此出神的模样，心里很柔软，像在慢慢地融化。
　　又想到她明天就要去北城，这大概是他能留给她为数不多的东西。
　　他手抚上她毛茸茸的脑袋，用低沉而柔和的声音跟她说：“你现在还小，等将来长大了，配上这个纹身会更漂亮的，肯定是个大美人。”

　　“……哈？”姜声然被他这么一句话给弄清醒了，平静的表情不复存在，有点害羞又有点生气地打开他手，“什么叫‘等将来长大了’？你当而我小孩子呢？”
　　一瞬间从有胎记的人变成“大美人”，她实在反应不过来。

　　权赫耸耸肩，不再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坐在镜子前，看了很久，姜声然的嘴角又慢慢牵起。

　　“你喜欢就行，毕竟这是要陪你一辈子的。”权赫说。

　　姜声然点点头，忽然挽住他胳膊，靠在他肩膀上，很轻声地跟他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