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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雪柳黄金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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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声然憋了一路,唯独在听到他这句话时,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唇角忽然拉下去了。因为要回姜家,她今天特意化了淡妆,一张本很动人的小脸忽然就皱成一团,梨花带雨。
这本是一件很煽情的事,奈何却把权赫给吓到了。他揉着她脑袋的手一僵,本向着前方的目光也不自禁看向她:“不是……你突然怎么了?”
“……没什么。”姜声然被他这样的反应给气到了,随意地擦了擦眼泪,还不忘避开纹身的位置,打开他手,扭头去开车门,装作很冷酷无情的样子明令他——“把后备箱开开,你就不用下来了,我自己进去。”
权赫语塞。
看姜声然拨开安全带,开车门下车,他按下后备箱按钮。
下车之后,姜声然努力地平复情绪——这算什么事啊?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哭?
她站在车后面,掀开后备箱,将自己的LV行李箱往外搬,却垂着眼,不想通过车内再看到权赫。
既然他对分别这么决然,她又何必这么矫情,真是丢死人了。
合上车后备箱的盖子,她拖着那只行李箱走向院子,在铁门上输入密码,没再回头看权赫。
但巨大越野车的轰鸣声一直响在身后,没有改变,她知道他会在这里等一个结果,而她也不知道那个结果是什么。
选择未来,还是选择感情,她都很纠结,但这个选择偏偏是上天已然帮她定好的。
院门开了,她一路畅通无阻,就像以往回家一样。
几个月没有回来,家里倒没发生太大的变化。院里还是那些陈设和植株,同样在一场大雪后银装素裹。石板路已经被清理干净,为了防滑而铺上华美的长毯,丝毫不在乎它是否会被雪水给浸脏。
姜声然暂且将行李箱搁置在家门口,继续输入密码,推门进入。
第一个迎上来的是家里的保姆。
和梅红芳不一样,她是家里最勤劳肯干的一位。
确切来说,她是看家门突然被打开,感到很惶惑,特意上前来看看发生了什么的。不想看到来者是姜声然,她惊讶得说不出话,却也不敢拦,就这么任她随意地换了双拖鞋,一步步走进大厅,听她说:“我回来找夫人说一些事,你不要管。”
此时泪已经干透,连丝毫的泪痕都没有,姜声然又恢复了以往平静的模样,穿过客厅。
她注意到客厅里有人,但不是韩姿林,也就没在意,因为有更重要的事在身上。
若不是听一个男声悠悠地说:“哟,这位怎么还有脸回来呢?”她不会顿住脚步。
她懒得偏过头看,只是淡淡地用余光打量了一下。
坐在沙发上的人是姜萱和高凛楠。
后者是一位家世与姜家不相上下的公子哥,与姜萱的婚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虽然是商业联姻,二人相处得竟意外不错,都自诩高高在上,都看不起人,都对自己充满了鄙夷。
姜声然很快就收回目光,继续往楼梯处走。
她只是经过,所以客厅里的人只能看到她一个侧脸——那个没有纹身的侧脸。
讲实话,她长得很好看,甚至可以说是让人过目不忘。两缕发丝垂落,侧脸的线条柔顺养眼,长眉纤丽,眼睛深邃,鼻梁高挺,双唇很有质感,像是杂志上美丽又冷艳的模特侧脸特写。
高凛楠知道自己的未婚妻讨厌她,对她被赶到乡镇的事也有所听说,始终轻蔑地看着她上楼。
尽管对她这带着几分惊艳的侧脸有所出神,也知道她另一半脸上有块丑陋的胎记,所以很不屑。
姜声然也懒得理他,来到韩姿林房间门口。
她很清楚韩姿林的作息,这个点她应该起床了。但就算她要出门,也多半没有完成早上的洗漱和梳妆。
她礼貌性地敲了几下门,随后就不客气地打开她房门。
情况似乎比她想象中好,韩姿林今天不打算出门,即使是在早上,也如晚上入睡前一般坐在床上玩手机,可能在选购什么东西,面上敷着面膜。
“妈?”姜声然合上门,房间又陷入黑暗,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床上那个女人,“或许我该这么叫你吗?”
听到声音,韩姿林看起来倒没有受到太大惊吓,可能已经收到了保姆的消息。
她缓缓抬起头,似是有些头痛地抚着额角,似笑非笑地说:“姜声然,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姜声然失笑,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大的悲伤。
是吗?阴魂不散?
可是这里的一切,不都应该属于她吗?本应该是自己母亲的人,本应该对自己疼爱有加的人,却压根没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看,而是像丢弃什么垃圾,或是去除什么污秽似的,巴不得她在某个偏远又破落的小镇里再也不回来。
可是她要脸,也像权赫开玩笑所说的那样,固执地守着她那所谓的尊严,得不到的干脆就不要,可又很好笑地不得不在这个女人面前委曲求全。
“等等,你的左眼怎么了?你去纹身了?”韩姿林这才认真地打量起她。但听她语气就知道,她和自己最开始一样,对于纹身这种东西有些看不上。
可细细看起,那纹身精致漂亮得没话说,又是那么完美地贴合着姜声然的面庞与气质,与较为常见的纹身根本不一样。
韩姿林不懂纹身,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却像姜声然看到那蝴蝶手稿的第一眼一样,被深深地吸引住,自心底里明白它与众不同。
沉默中,她又看见了姜声然身上的外套,正是她前几天才浏览过的LV新品,不免失笑:“看来你在外面过得还不错啊。”
姜声然暗吸口气,懒得和她多费口舌,开门见山道:“韩姿林,我想回北城。我可以向你发誓,就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也不会闹。因为我有自知之明,这么做和以卵击石没两样。但我只想学好音乐,在玉镇我做不到,我想念完高中就出国留学,仅此而已,可以么?”
说到这里,她心里忽然一“咯噔”。
她突然想起来,她的大提琴还在白鹤堂里,没有被拿过来。
她忽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忘?
或许在离开白鹤堂的时候,她嘴上说着要回北城学音乐,实际心早就放在别处了……
又是一阵沉默,韩姿林的答案就是最后的结果。
姜声然几乎是屏息等待,不想韩姿林依旧是那么一副无奈又轻蔑的态度,问她:“姜声然,你为什么这么阴魂不散?”
“……我阴魂不散?”姜声然也彻底无法忍受了,提高音量,“韩姿林,这是我的人生啊!就算你不认我这个女儿,可是你愿意把我当成一个人看吗?是,我天生有一块胎记,我很丑,我不配成为你们大家庭的女儿,你觉得连让我姓姜都是个恩赐……可我也是个人好吗?韩姿林,你不至于做这么绝吧?我只是想走我自己路而已!”
她说得动情,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可她简直不敢相信,韩姿林真就可以做这么绝,也这么冷血无情。
面对她的控诉,她无动于衷,只是依旧坐在床上,平静而冰冷地看着她。
姜声然的眼眶又忍不住湿润了。
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还能说什么呢?就像在对一匹嗜血成性的狼说:你为什么要吃羊?并告诉它这么做有多残忍。
可是狼不会怜悯,它只会觉得好笑,认为你是个傻子,甚至还要咬你一口。
姜声然握紧了双拳,挤出最后的力气说出最后一句话:“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而已。”
“……”
许久后,韩姿林叹一口气,掀开绛红色的丝绒被子,下床,直接踩着厚厚的地毯往最里处的衣柜走:“姜声然,既然你非要这么死缠不放,口口声声地说什么想过好自己的生活,那我劝你重新想一想吧。”
她再没了一如既往的优雅,俯身在柜子里转动保险柜密码锁,显得很不耐烦,随后从中抽出几张纸来,几步来到姜声然面前,像一只暴躁的女鬼,把那些纸“哗啦啦”地扔到她身上去。
“这是什么?”
讲实话,看透了韩姿林阴冷狡诈的本质,姜声然有点害怕她现在的状态。
看她几步朝自己走来的时候,还以为她要把自己给掐死。
“你以为我活得有多容易!”韩姿林冲她喊,“我嫁给姜崇易吗?我忍着白眼和屈辱只为了要一个孩子容易吗?我差点被扫地出门容易吗?求了那么多年孩子都不来,来了是个女孩就算了,脸上有块胎记我也忍了,可你为什么……”
姜声然皱着眉,听不懂她的话。
她缓缓蹲下去,捡起那些纸。
那不是韩姿林和梅红芳签下的、见不得光的协议,而是各种各样来自医院的诊断书,从她还是一个胚胎开始,到去年的体检……
她有先天性心脏缺陷,从还没发育成型就已经开始酝酿了。
但这样的缺陷不会表现出来,她看起来哪里都和正常人一样。只是这个东西就像一个埋在她身体里的祸根,让她可能会在某一天忽然死去,或许就是明天。
“……”
“哦……原来是这样吗?”姜声然手在抖,声音也在抖,说出来的话却很冷漠。
韩姿林抱着手,看向一旁:“所以你走吧,无论在哪儿都别再纠缠我们了,无论是回北城还是学音乐都没有意义。现在我们和姜萱的家庭很幸福,她也有了一个未婚夫,今天还要一起出去玩……你见到了吗?”
姜声然低着头看诊断书,没有说话。
“如你所说,好好地去过你的生活吧。卡里的钱你都还回来了,我看见了,但是没必要。你欠我的钱已经还不清了,我欠你的也是。”韩姿林淡淡地说,好像也很累了,“其实你在玉镇过得也不错吧?放过我们这些人,老天很公平,你下辈子会过得很好的。”
“……可是人都要死了,还要下辈子的补偿做什么?”姜声然松开手里的纸,说出的话若游丝般细,“我知道了,我会回去的,不会再来找你了。”
但她又冒出一种很恐怖的想法。
如果她没有死,或者她在死前活得越来越好,她想让他们都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