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佛门》远方无城

106、舍利子

　　春风吹过，又是几场春雨，便到了万物复苏的时令。
　　树林间青葱点点，湛蓝的天像是没有尽头的在头顶延伸。朱阁楼檐，红褐的木梁间燕儿筑起土黄的泥巢。
　　暖香四野，草长莺飞。
　　南骨城又恢复到往日的热闹，沿街摆摊卖货，杂耍弄艺的江湖艺人。黄木摊笼、举着火把包酒一口在嘴中，喷出一道红亮的长火焰。这是平常人讨生活，日子就在悲欢离合里有滋有味起来。
　　南骨城的百姓因为我们收服天狼，硬要我们留下几日，皆把我们一行人视为活菩萨，更是把生灭师兄迦尘师兄称了圣僧。
　　我同陈朝却不一样了，兴许百姓见我两个不过是毛头小子，都是束头，以为我们没法力，只唤我二人“恩人”。
　　生灭师兄听说我计较“恩人”和“圣僧”“英雄”之分，笑话我。
　　道：“小乐颉傻子，这有什么可计较的？”。
　　我愤愤，红唇白齿强力辩驳：“当然有计较，‘恩人’不过我救了人，‘圣僧’是旁人敬仰你的本事”。
　　生灭师兄摇摇头只管笑，我则瞪他一眼。神仙不知凡人苦！
　　而迦尘师兄却因天狼一事沉闷了不少，陈朝也整日心事重重。
　　我对他二人留心一两下便不再往心里去。
　　这日我同生灭师兄上街，在一个街角有个剃发的地方，我同生灭师兄便兴冲冲赶过去。
　　那剃头匠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大爷，坐在摊旁的矮杌子上。走近了方看见他是一张六角渐方的脸，单眼皮小眼，一张脸毛孔粗大，皱纹也甚多皮肤晒得砖红油亮。
　　做这一行的，多数是半路还俗的和尚，一面云游，一面给云游的僧人剃头修理碎发。
　　我同生灭师兄走近他的摊位时，那大爷正眯着眼晒着躺着眯瞌睡。我同生灭师兄的黑影子盖在他脸上，方使他脸皮的温度冷下去，这才醒过来。
　　大爷一醒便把生灭师兄和我看见，我也把那大爷打量一遭，瞧见他右眼珠居然是黄色的，我一阵纳罕，目不转睛盯了好一会儿。
　　那大爷见我盯着，冷脸看着我，不悦的声口：“你这小子，盯什么？！”。
　　我忙摆摆手，道：“我瞧大爷右眼……大爷右眼受伤过？”。
　　他这是脸色忽变，又把我身旁的生灭师兄注意到，忙问道：“莫非二位便是那清尘庙来的圣僧？”。
　　我一听见大爷唤我作圣僧，乐不可支，立刻点起头：“是是是！”。生灭师兄在一旁看着我，不觉笑了笑，也向那大爷问道：“大爷这右眼瞧来是食了什么强效力之物所致？”。
　　那大爷果然把手一拍，道：“可不是嚜，圣僧你是不知，那秣陵肃亲王……”。
　　我听说这里，忽然抢白：“秣陵？却在江南一代，可这南骨城是谓北边，大爷你怎么提到秣陵去了？”。
　　大爷听我如此说，摇摇头，道：“圣僧有所不知，我便是从那秣陵逃过来的，前两日放到了这南骨城！”。
　　生灭师兄听了，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我方接着问：“可不知大爷这眼睛和那秣陵肃亲王有何关系？”。
　　大爷一面招呼生灭师兄往那一旁的木椅上坐下，预备给生灭师兄剃头，一面把内中因由说了出来。
　　大爷一手捏着剃刀，给生灭师兄头上刮一下又停下来说一阵，再刮一下，又说一阵，一来二去，便说罢了。
　　“去年我本云游至了秣陵，打算待一段时候，便听说肃亲王在全国所有青楼搜寻有姿色的小倌，原来呀……”大爷捺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那肃亲王有断袖之癖！”。
　　我一听见这个，又看到大爷摇头晃脑，神色惊恐，一脸坏笑地去同生灭师兄对了个眼。心想道：嘿嘿，老大爷，断袖之癖就在你手下呢！
　　不过我又想起先前在成安王爷处仿佛也听说过有个亲王在全国搜罗小倌，可那事不是和玄尘止有几分关系吗？
　　我正想着，大爷又道：“不知怎么的，过后又全城抓和尚，我便被抓了进去，过后给灌了一碗药，眼睛便如此了……听人说是挖了一个得道老和尚的心脏熬出来的药……”。
　　听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漏洞百出，紧紧问道：“怎么挖了和尚心脏熬药出来还给和尚喝？你怎么又逃出来了的？”。
　　那大爷果然结巴起来，一副蛮不讲理我说怎样便怎样道：“我趁夜跑的，觉得秣陵不能待了，便逃走了！”。
　　这时生灭师兄也剃完头，笑着付了那大爷钱，便拉着我走了。
　　等走开一段距离，我实在想不通，忙忙地问生灭师兄：“那肃亲王为何挖了和尚心脏熬药给大爷喝？”，生灭师兄听见我一本正经地问，忍不住笑起来。
　　我听见他笑，一脸疑惑去看他，他盯着我笑得越发厉害。
　　“笑什么？”我没好气的问。
　　“那大爷不过是蛇胆川贝泡的酒喝多了，才使右眼上了火，”生灭师兄盯着我，脸上挂着高兴，“我一早便看出来了，你还问得有滋有味，哈哈哈！”。
　　我一时羞得不行，恨恨瞪生灭师兄一眼。生灭师兄仍不识趣地说：“他一身酒味，椅子旁边一个大酒瓶子……”。
　　我恼羞成怒，冷冷盯了生灭师兄一眼，跑开了。
　　那阳春的风吹在脸上却十分爽快，生灭师兄青色僧袍跟在我身后追着，袍子吹得飘飘扬扬，十分好看。
　　到了客栈前头，远远见到门口立着个人，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玄尘止。
　　“乐颉”玄尘止笑着开口喊我。
　　我冷眼看他一眼，想到他曾和徐生一起对付我和生灭师兄，我心中便一团火，故意扭过头，假装没听了。正要走开，却听见他又说：“你可知我为何知道你有醉梦，要去盗你的醉梦吗？”。
　　我这才煞住脚，疑惑地转头看着他。
　　“旁边有个茶馆，”他面无表情向我道，“喝一杯茶罢”。
　　生灭师兄这时候走过来，唤了我一声。
　　我扭头看着生灭师兄，安慰道：“我同他去说一会儿话，一会儿就回来，师兄别担心我”。
　　茶盏上桌，清香味淡，白烟袅袅。
　　那暗青的竹桌隔在我同玄尘止当中，我轻啜一口茶，方才抬眼看着玄尘止，道：“说吧”。
　　“你应当知道我是为了我小姑姑要去取方星野性命的吧，”他盯着我，“对于这件事到了现在我仍无半点愧疚。”。
　　玄尘止说完看着我，见我并未开口，又道：“我碰见一个人，他答应我助我取到方星野的性命，不过让我替他策划了天狼一事”。
　　“徐生吧！”我不假思索，冷冷道。
　　“不是，”玄尘止盯着我，“不过凑巧他也想利用天狼一事帮助那蛇妖成仙。”
　　我倒有点吃惊，看着玄尘止，纳罕道：“是晚山？”。
　　玄尘止冷哼一声：“他不过也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再一次被否认我心里猛地一沉，我一直以为是晚山便是那个幕后推手，因为生灭师兄通过棋局占卜过，整个天狼事端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并且生灭师兄的占卜一一得到证实——我在诡台上被天狼附体，曾一刀要向生灭师兄刺去；有岸内，生灭师兄为了救我，要用剑斩杀黑猫而刺向了突然保护黑猫的迦尘师兄——一切都和占卜一模一样！
　　倘或晚山不是幕后推手，那么，我突然记起棋盘上还未发生的第三个画面——青光剑飞刺玄尘止，被陈朝挡下……
　　我突然觉得十分害怕，现在天狼一事已经末了，可第三件事迟迟还未发生。倘或晚山不是推手，那么这第三件事，终有一日会成真！
　　玄尘止见着我脸色突然苍白，忙叫起我名字。
　　我醒过神，立刻问：“背后主使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