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佛门》远方无城

108、舍利子

　　天狼一事了结，我便同生灭师兄迦尘师兄跋涉回了清尘庙。
　　费了半个月的光阴终于抵达寺中。迦尘师兄因着天狼一事耽搁下来的菩萨戒终于抬上行程。
　　那夜里外头明月如珠，月色浓郁的红光欲滴，微亮的一派红光把窗户也托的一片红彩。窗户上开始有虫鸣声，树木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小虫子活动的声音。
　　我侧身躺着，去望对面床上的生灭师兄，见到床上的身影一动不动，以为他睡着了。
　　不知怎么的我叹了一口气，末了便听着生灭师兄的声音：“小乐颉，还没睡吗？”。
　　我点点头，清清嗓子道：“还没呢，师兄”。
　　那对面的人忽然打开被子，赤脚奔上我床上来。
　　生灭师兄一挤进我的被窝，便笑道：“真好”。
　　我拿头向他怀里一扎，蹭了一蹭，又听见生灭师兄说：“明日我便去向师傅说还俗的事，到时候我们去了凡间，两个人有一个家，我抓鬼养你”。
　　我听着，觉得很像一场梦，一点也不真实。
　　生灭师兄没听见我说话，轻轻唤了我一声“乐颉？”，我方“嗯”了一声应他。
　　“只觉得太顺当了”我有点不放心地说，心里故意不去想流火之劫的事。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生灭师兄担保。
　　那种感觉很奇妙，我同他依偎在一处，被子踏实地盖在身上，上面有一层凉意，又有彼此的温度。窗户上映的红彩落在我们身上的被面上，圆满的有一点苍凉。
　　师傅和师叔选定了迦尘师兄受菩萨戒的日子，我记得是个明媚的朗朗日。
　　我坐在长长众众的僧佛队伍里，及腰的长发在光秃秃的一众僧佛中格外显目。
　　偏偏那日始终不见生灭师兄，我心里虽然惴惴的，却把更多的心放在迦尘师兄的受戒礼上。
　　当迦尘师兄从队伍当中立起身时，黄色的僧袍在白光中仿佛镀了一层金。迦尘师兄双手合十，指尖抵着下颌。
　　我伸长了脖子去望他，他着一身黄色的袈裟，右手举在胸前，拇指和食指间挂了一串佛珠，微微含首，分外虔诚的面皮。
　　迦尘师兄脸上有一种祥和的光彩，朝仪仗高台步去，步子迈得很缓慢，轻缓移动同踏着云层般软绵，又同划过水一般缠柔。
　　当迦尘师兄走开几射之遥，他的身影便被我前头师兄弟的背影挡住，于是我只得歪着身子让我的身体从队伍里探出去，才看到迦尘师兄双手提着袈裟下摆走完台阶，走到高台上黄布铺置的长桌前。
　　我不自觉的脸上带笑，好奇地看，竟全神贯注起来。看着师傅手捻一根柳条，蘸了一蘸放在桌上的金钵里的水。然后把饱满水的柳条在迦尘师兄的头上抖了抖刷了刷，过后又拿起金钵一旁放的长长粉红香枝，在又粗又矮的白色蜡烛上点燃。
　　我霎时间心头密布疑云，甚为纳罕，正想着这是为何，便见着师傅把燃着火红星子的长条香支戳到了迦尘师兄的光秃头上。
　　四下阒静便使我倒吸冷气的一声“嘶”变成巨响。彼时我脸色煞白，久久仍未恢复。竟越发觉得自己头顶仿佛陡然产生了阵阵灼烫，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靠在蒲团边衔上的手掌也不自觉的把身下的蒲团紧紧抓住。
　　我还没缓过神，却见着眼前又闪过一个人影，抬眼去看了一看，人影在白晃晃的昼日光从重影到清晰，原是生灭师兄。
　　“师兄？！”我震惊不已，急急忙忙地大叫了一声，心慌意乱地看着生灭师兄的背影。
　　生灭师兄也要受菩萨戒？我心中第一个念头。“不是要还俗嚜？”我心中默想，不觉皱起眉头。
　　生灭师兄望了一眼着高台上的迦尘师兄愣了愣才止住脚步。似乎猜到我在想些什么，遂回看了我一眼。
　　他神色很复杂，有一种很深的无奈。生灭师兄在我身旁停了几秒，终究走上那高台去。我忽然觉得我同他之间隔开了，有了整个天下的百姓。
　　我自觉脑子一片空白，眼眶急剧红起来，呆愣愣盯着远处高台上正在受十诫的生灭师兄和正在给生灭师兄授戒的师傅。
　　又见到生灭师兄并没有被香枝烫头顶我遂觉也算一种安慰，可身体一时同泄了气一般的瘫软，背脊弯曲，肩膀耷拉下去。
　　典礼过后，我整个人的状态都不是很好，懵懵的、失魂落魄的。
　　我坐在东寮房长廊的朱红廊栏上，手指腹来回划了划木质边缘的棱角，后又托着腮满脸呆滞的盯着我面前的青色竹林。
　　周围有风声沙沙地刮。
　　“在想什么呢？”
　　我被突然的人声惊了一跳，循声侧过头去看，遂见到迦尘师兄灿然微笑提起僧服下摆，跨腿要坐到了我身旁来。
　　我一时下意识去看了一眼迦尘师兄的头顶，见到两排红色的戒疤，心突然拧了一下，直觉得触目惊心，便锁眉而问：“迦尘师兄，你疼不疼？”。
　　迦尘师兄瞧着我眼眶染开了的红晕，愣了一下，笑容顿住。却又顷刻间开怀地笑出了声，一面又来伸手摸我的长发。
　　“小乐颉，师兄不痛的。”生灭师兄面皮带笑，眼神却又是极度认真地看着我，“这是师兄必然要走的路。”。
　　“什么是必然要走的路？”我严肃地问。
　　迦尘见我如此，伸手点了点我鼻头，道“小大人了”，他仰头想了想，又接着道，“就像我们小乐颉定是要还俗，要娶妻生子的，要过好自己的一生。”。
　　我忽然很反感迦尘师兄这样的话，心里又联想起来“难道生灭师兄也这样以为我？”，便气恼激动道：“所以你们便要受戒？单留我一个还俗？生灭师兄也如此想我？”。
　　迦尘师兄没想到我如此激动，惊讶地看了我片刻，方才语重心长道：“小乐颉，你要知道，我们这一辈子，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使命，师兄遁入空门，青灯古佛，度人向善便是师兄的使命。而你也有自己的使命，这就是人的一辈子，这就是一生。”。
　　迦尘师兄语毕抬手揉了揉我的头，摸着我的长发笑道，“看你都十七岁了，还守不了规矩，虽然师傅说过不用你剃度，可是却没答应说你可以在寺庙内不戴僧帽噢。”。
　　我怔怔地看着我肩头的黑发心中一阵酸楚，我竟然没发同迦尘师兄说，我只要同生灭师兄在江南有一爿小屋子。
　　我心里忽地很想知道为何生灭师兄要舍了我去受戒，一时连忙起身，撇下迦尘师兄一个人在那廊上，头也不会便快步向东寮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