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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离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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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的镇南将军府在夜色中庄重森严,朱红的大门紧紧闭着,当值的两名侍卫如雕塑一般立在门口两侧。
看到两个身影从夜幕中渐渐行来,守门的侍卫警惕的执起各自的长矛,直到二人行至门前他们才又放松下来。
不待二人进门,一名侍卫便迎了下来,行过礼后道:“二少爷,三小姐,将军回来了。”
侍卫口中的少爷小姐便是这镇南将军府主人苏寒山的次子与独女。
苏家祖上三代皆是武将出身,镇南将军苏寒山更是蒙得元昌帝青睐。
元昌帝将南江边境的安危皆系于他一人身上,苏寒山也的确不负所望,自他坐镇南江以来,周边小国还从未来犯过,这使得元昌帝对苏家颇为看重。
苏寒山有子女三人,长子苏致宁,次子苏致远,三女苏映雪。
因出身武将世家,苏寒山对三个子女家教甚严,这使得兄妹三人都有些怕他。
“这么快就回来了么?”苏映雪微微有些诧异。
还真被苏致远这个乌鸦嘴说中了,父亲竟然回来的比往常早了两天。
“翻墙吧,知道什么叫不听兄长言,吃亏在眼前了么?”苏致远拍了拍衣袖,正准备翻墙进院,可谁知话音未落,苏映雪便不见了踪影。
苏致远看着高耸的墙头,不由得挑了挑眉毛。
“嘿,这才两个月不带你出门,现在翻墙头的功夫竟比我还熟练。”苏致远翻上墙头,一跃而下。
“谁让你不好好习武练剑,别说翻墙头,如今怕是连三十招都跟我过不了。”苏映雪环顾四周,确定无异后方才朝前走去。
“我那是让着你,做哥哥的打赢了自家妹妹,有什么光荣的吗?”苏致远边说边掸了掸身上的土,也跟着她走过去。
苏家长子苏致宁承了苏家衣钵,年纪轻轻便在朝中被任命为御前一等侍卫。
次子苏致远却因有父母兄长庇佑,而纵性妄为一些,反倒是身为女儿家的苏映雪对武学更为热衷,自小便请渊国武学名师亲授功夫,如今已是武艺过人。
墙的那头是一座干净宽敞的院落,枝繁叶茂的合欢树后面是一间亮着灯的房间。
“你现在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现如今都敢翻到父亲的书房前头来。”
苏致远背对着合欢树后面的房间,压低声音对苏映雪道,“知道我平时为什么不带你走这条路不,不是因为这边墙头高,而是因为——”
话未说完,苏映雪便悄悄使了个眼色。
苏致远只觉得背后一寒,便听到一个刚毅低沉的嗓音道:“接着说,为何不走这条路啊?”
苏致远转过身来,敞开房门前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正是朝中归来的苏寒山,他们的父亲。
二人皆不敢应声,他们知道,任何狡辩在他们父亲面前都是枉然,求饶则会招致更猛烈的风雨。
书房内陈列着各类兵书,还有一桌书案,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苏寒山立在书案前,背着双手审视着他们,宛如一座冰冷的铁山。
“跪下!”一声低沉的怒喝从他口中冲脱而出,面前的两人立马乖乖低头跪了下去,大气不敢出一下。
苏寒山冷冷地问:“哪儿去了?”
苏致远抬起头来:“回父亲,孩儿带映雪替母亲准备诞辰贺礼,稍稍耽搁了些,才这么晚回来,孩儿知错,下次绝不会再犯了。”
听着苏致远脸不红心不跳的胡说八道,苏映雪佩服的同时有些忍俊不禁。
父亲虽然严厉苛刻,但是母亲却是他唯一的软肋,眼看母亲的生辰马上就到了,出门置备贺礼乃是一片孝心,这个理由极有可能会助他们逃过一劫。
苏寒山冷哼一声:“我怎么听说你们俩去了醉霄楼里,一去就是三个时辰,置办贺礼也能置办到醉霄楼里吗?”
二人的心皆是一沉,终是没敢再说什么。
苏家军棍向来罚男不罚女,眼看着苏致远逃不过一顿军棍,苏映雪赶忙道:“父亲,是映雪缠着二哥听说书,听的忘了时间,这才犯了宵禁。”
苏寒山冷冷地责备道:“自小就跟着你二哥出去瞎胡闹,长大了越发无法无天了,居然跑去醉霄楼里听说书,哪还有女儿家的样子?”
说着,又走到跪的正儿八经的苏致远面前,瞥见他手中捏着的金蝉玉雕,更是气结。
他恨铁不成钢地怒道:“还有你,你可知道咱们苏家世代武将辈出,一直得朝廷重用,五十年来出了两位名将,就连我也是日日苦习兵法,丝毫不敢懈怠。你可倒好,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成何体统?”
苏寒山越说越是生气,到最后苏致远自然免不了一顿军棍伺候。
让苏映雪有些意外的是,父亲既没有罚她关禁闭,也没有让她跪祠堂,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仅是不耐烦地赶走了苏致远,将她留在了书房里。
苏映雪望着他幸灾乐祸的背影恨恨地吐了吐舌头。
苏致远就像是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每次被打完之后照样混迹市井街头,跟一帮狐朋狗友胡吃海塞,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想至此她不禁莫名的好笑,直到苏寒山敲敲书案,她才回过神来。
苏寒山已正襟危坐在书案前,他把苏映雪叫到跟前来坐下,但并不急着说话,似乎在思索该如何开口,半晌才道:“我此次入朝面见圣上,而后被赵国公和曹国公二人请入府中作客,你可知道?”
苏映雪闻言有些诧异,父亲从未对她言及过内庭之事,此次突然提起必与她有关:“嗯,孩儿知道此事。”
“赵国公和曹国公先后请我赴宴,二人分别替允王殿下和衡王殿下向我提亲,皆有意纳你为妃。”
“纳我为妃?”苏映雪脑海中空白了片刻,才慢慢回过神来,忙道“孩儿还未尽孝道,不想这么快嫁人。”
她还从未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
官宦人家不愁吃穿用度,向来女儿家都是掌上明珠,是以通常嫁的比较晚。
她今年刚满十六岁,即使不嫁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不嫁岂能由你说了算。”苏寒山向来说一不二,面对女儿少有的不遵从,更是加重了语气,每个字都硬的像一块铁石。
苏映雪扫了一眼父亲的神色,一颗心不由得冷下去。
皇宫于她而言像是沉重的牢笼,她从未想过踏进半步,但如今似乎由不得她,终于缓缓道:“父亲欲意何为?将映雪嫁给允王或是衡王?当成父亲在朝中平步青云的工具?”
对于官场内斗她向来厌恶至极,这场利益交换她也看的分明,但最难以接受的是,向来洁身自好的父亲要将她做为筹码,来完成一场政治交易,她既疑惑又心寒。
“放肆!这是你该说的话吗?如今事已至此,你不嫁也得嫁。”苏寒山将内心的波澜藏的极好,用一贯不容反驳的语气道。
“允王和衡王都要纳我为妃,难道父亲要将映雪劈成两半不成?如今朝中几个皇子为了皇位之争斗的如此厉害,映雪若是运气好,日后或可为皇妃,若是运气不好呢,恐怕连尸首都无从安放。”
闻言,苏寒山的心微微一颤,这孩子向来有主意,莫说他从来没有做过她的主,更何况——
苏寒山闭上了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片刻的沉默之后,才听到他缓缓地道:“罢了,你且下去吧。”苏寒山似乎有些疲倦,微微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苏映雪终是没再说什么,退了下去。
汀芷院内阵阵暗香盈袖,月光如流水般泄下来,泄在满院的山荷叶上,皎洁如霜。
苏映雪双手托腮正趴在床上,看着侍女寻雁泡茶。
她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问道:“若是笼子里的金丝雀一心向往外面的天地,却又被主人送到更大更牢固的笼子里该怎么办?”
寻雁娴熟地撇去浮在水上的茶沫,回头应道:“那这只雀儿可真是可怜,若我是那只雀儿,便想个法子趁主人换笼的时候逃出去,让主人再也寻不回来。”
苏映雪的双眸忽的闪了一瞬:“你说的不错。”
寻雁泡好了茶,递给主人,笑道:“小姐要养雀儿么?”
苏映雪接过茶杯,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道:“不,我要放雀儿逃出去。”
夜沉如水,军纪严整的镇南将军府按时熄了灯火,只剩东院的书房一角。
苏寒山沉默地望着书案上翻了一半的兵书,显的有些忧心忡忡。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面容姣好的清丽妇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她手中端着一盏翡翠茶杯,面上带着令人舒缓的笑意,柔声道:“夫君才从建安赶回来就又将自己关在这里,夜已深了,不如早些歇息。”
她虽已年近四旬,容颜却依旧秀美,这便是苏寒山的结发妻子,苏家三兄妹的母亲魏清妍。
看到妻子移步书房,苏寒山的目光瞬间柔和了下来:“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魏氏将茶放在案上,在他面前坐下来,双眸中尽是温柔:“夫君可是有什么心事?”
苏寒山紧皱的眉间渐渐舒展开来:“赵国公和曹国公这两日在府中设宴邀请我,二人分别替大皇子与三皇子求亲,欲纳映雪为皇子妃。”
魏氏心中顿时浮起些许涟漪,但她并未作声,静静地听了下去。
“圣上子嗣众多,自太子薨后一直明争暗斗,各自结党营私,拉拢朝中大臣,实在未想到如今竟把算盘打到我的头上。”
“夫君的性子朝中人人尽知,多年来处境再艰难亦不为所动,他们却依然如此,大概如今形势真的不同以往了。”
“不错,如今圣上身体已大不如前,朝中暗中掀起一阵立太子的风浪,允王与衡王大约都按捺不住了。而我手中的兵权日益庞大起来,已成了他们眼中的肥肉,怕是很难再独善其身下去。”
苏寒山一边说着,刚刚舒展的眉梢又再次紧皱了起来,他幽幽叹了口气,才继续道“允王身为长子,屡立军功,自然有许多人投到他麾下。
而衡王善用良才,母族势力庞大,也有不少人投诚。这两人皆不想我的兵权落入对方手里,是以几乎同时向我来提亲,逼我择主。”
“夫君会作何选择?”
苏寒山转过身来面对着魏氏,目光幽深地问道:“夫人觉得我会怎么选?”
魏氏当然再了解她的夫君不过:“苏家向来只效忠于君主,祖训亦有教诲,不得结党营私,不得参与皇族内斗,妾身以为夫君必定谨遵先祖训诫,不会违背。”
苏寒山眸中竟添了些笑意:“知我者,莫若夫人也。”
默然片刻后又道:“不论遭到多猛烈的狂风暴雨,夫人也如此想么?”
魏氏的神色依然恬静温和:“夫君志如磐石,妾身又怎会去做一川轻飘飘的烟草?”
苏寒山胸中百味陈杂:“苦了你和孩子们了。”
魏氏笑着摇摇头,问道:“夫君可是已告诉映雪了?”
苏寒山不否认:“是,我已告诉她了。”
魏氏眉目间全是怜爱,又搀着些隐忧:“映雪素来不肯受人束缚,我们又极少拘着她,只怕她会耍小孩子脾气,不定做出什么任性妄为的事来。”
苏寒山却毫不担心,似乎已有打算:“随着她去闹吧,闹一闹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魏氏最是了解她的女儿不过,她深知父亲的话没有回旋的余地,极有可能会破罐破摔,一走了之。
既然她能想得到,想必苏寒山也想的到,他既如此做,想必有他的用意。
她望着苏寒山道:“如今儿女们都大了,也不需咱们过多操心,妾身只愿今后与夫君共进退,不论夫君人在何处,身处何地,都可以让妾身伴随左右。”
苏寒山望着她温柔一笑,允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