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蛟》妖梦铃

21、伤痛

　　君澈端着一碗甜羹小步跑进来，看见抱着腿坐在榻上沉寂的祁靖川，忙拉起笑容。
　　“小白。”君澈小心翼翼爬上榻“我给你做了好吃的，要不要尝一口？”
　　“我亲手做的，尝一口好吗？”
　　祁靖川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像一尊石像。
　　“你想不想玩尾巴，你不是最喜欢抱我的尾巴了吗？我借给你玩呀。”
　　“小白，你冷吗？”
　　“小白，你能不能，跟我说句话？”
　　他好似一直在自说自话，总也得不到回应，祁靖川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谁都走不进他的世界里。
　　君澈心里难免感到害怕，他把甜羹放到一边，伸手抱住祁靖川，就像他们以前玩闹那样，只是以前这蛟会回抱他，会跟他一块打闹，现在却完全没有反应，他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会一直陪着你。”
　　“伤害你父王母后的凶手，我绝不轻饶，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小白、靖川，你不要消沉，我们一起报仇，一起为你的父王母后和蛟族众妖报仇。”
　　“靖川，你理理我好不好？”
　　“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门外，狐王狐后站在门口，他们没有进去，就这样陷入了悲痛里。
　　狐后突然捂住胸口，吐了一口血，狐王大吃一惊，赶紧扶住她，心脏提到嗓子眼上。
　　“无碍。”狐后木然地擦去嘴角的血痕，在她看来，再怎么样的伤，也比不过祁靖川失去双亲的绝望“靖川如今这般，该如何是好？”
　　“他会没事的。”狐王轻声安慰着她“只是这一段时间缓不过来，他需要时间去接受，澈儿也会一直陪着他。”
　　狐后始终不能安心，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帮不了那个孩子，只能他自己走出来。
　　狐王搂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许久，最后相扶而去。
　　只是狐王高估了祁靖川的承受能力，他花了很久很久很久的时间才缓过来，并且缓过来之后性格大变，一点都没有以前那个蛟族太子殿下的影子。
　　君澈从始至终都陪在他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也从来没有抱怨过，就这样过去了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他也变了。
　　从前他总喜欢跟这蛟打闹，一件物甚能够争好久，说什么也不肯让出来，最后甚至发展成打架，谁也不让着谁，但是现在，无论他得到什么宝贝，第一件事都是把那宝贝献给祁靖川，希望他可以喜欢，更希望能够在他脸上看到笑容。
　　这到底还是他的痴心妄想。
　　祁靖川不讨厌他靠近，也不拒绝他送给自己的宝贝，只是他没再像以前那样露出过真心的笑容，每天就只知道勤苦修炼。
　　他想报仇的，但是他赢不过龙族，龙族那群妖动动尾巴便能让他灰飞烟灭，所以他更要努力，更加更加努力修炼，总有一天，他要亲手为蛟族、为自己的父王母后报仇。
　　君澈自是支持他，不仅支持，他还会一块勤修苦练，祁靖川的复仇之路他会贡献一份力。
　　世事无常，他以为他们的努力会有结果，以为他们很快就能够成功报仇，事实证明，是他太过想当然。
　　第一百年过去，他们从少年长成青年，妖力精进了许多，结果却是连二长老都还打不过。
　　二长老让他们继续努力，连他都打不过，那他们连龙王的面都见不着。
　　祁靖川不甘心，对修炼越来越用功，最后因此生了执，性格变得越来越阴沉，半点看不出当年那个少年的模样，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没有得到他想要的。
　　他不愿再这样漫长地等待下去，他要报仇。
　　君澈看得见他的改变，却什么办法也没有，他帮不了他，也阻止不了他的沉沦，唯一能做的只有陪在他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陪他一块承受。
　　但祁靖川却不需要他的陪伴，他总是自己一个人练功，自己一个人沉溺在伤痛里，甚至想要自己一个人淹没进黑暗之中。
　　没日没夜的苦练并没有让他生出能够战胜龙族的法子，这样的无尽的等待充满了绝望，终于，祁靖川不知道从哪得知一个可以迅速提高妖力的法子，想去试一试。
　　据说在蛇族领地靠近凡间那一块有一个深渊，深渊里有可以让妖迅速提高妖力，练成大妖的办法。
　　他把这个方法告诉了大长老，大长老严厉禁止他去寻那个深渊。
　　“老夫知道你说的那里是什么地方，那不能去。”
　　“为什么？”
　　大长老严词拒绝：“那根本不是什么正常的地方，是上古邪兽身陨后留下的障气，那里不能去。”
　　祁靖川没有回话，但他并没有放弃前去深渊的念头。
　　大长老意识到自己太过严厉，只好缓和下脸色，苦口婆心地劝慰：“殿下，老夫知道你不甘心，可那地方真的不能去，那儿可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祁靖川：“不去试试如何可知一定有去无回？”
　　“殿下！”大长老语气加重，看样子是生气了。
　　“靖川，算了吧。”君澈在门外听了许久，至此时，再也听不下去，跑出来对祁靖川说“我们想想别的办法，深渊就别去了。”
　　大长老已经生气了，若是继续坚持，君澈担心大长老会责罚祁靖川。
　　看着一脸担忧的君澈，又回头看向脸上带着愠怒的大长老，祁靖川最后选择低头，转身离开。
　　“靖川殿下。”
　　“我不会去。”祁靖川没有回头“我会去找别的办法。”
　　他脚步飞快，一点也不想在这里留下。
　　君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拳头攥紧又松开，他还是没能帮上忙。
　　大长老长吁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君澈的肩膀。
　　君澈始终没有抬头：“我该怎么办？”
　　大长老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过不去。”君澈压抑着自己的声音“都已经一百年了，他放不下过不去，我也过不去。”
　　他恨透自己的没用，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断坠落，怎么也抓不住他。
　　“妖生很长。”大长老眼神微微放空“你们如今才过百年，很多事情看不透，等你们活到千年、万年，慢慢就会发现，什么事情都能放下，没有时间治愈不了的伤痛。”
　　君澈沉默。
　　大长老看着人形已经同自己一般高的太子殿下，朝他笑了笑：“去吧，他在等你。”
　　“他才不会等我。”君澈心里明白，从这离开之后，祁靖川肯定是又回去练功了，除非有要事，不然那蛟不会离开自己练功的地方。
　　“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大长老道“眼睛让你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心。”
　　君澈安静了许久，声音有些低落：“我早就看不见他的心了。”
　　大长老摇了摇头。
　　祁靖川果然去了后山，君澈这一次没有跟上去，而是回了寝殿。
　　他在自己的寝殿里坐了半宿，看着外面的虚空，后半夜君澈突然起身离开。
　　他站在狐宫大门口，抱着胳膊靠着城墙在发呆。
　　差不多到天亮的时刻，一个身影缓缓从城门走出，目标明确往一个方向前行。
　　“连告别都不打算留一个吗？”君澈突然开口。
　　祁靖川倏然僵住，好一会儿才松下肩膀，微微侧过头看着依靠着城墙的君澈：“你怎么在这里？”
　　“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谁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甚至连还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是吗？”
　　祁靖川默默收回目光：“我会回来的。”
　　“祁靖川。”君澈火上心头。
　　“那你现在是要拦我？”
　　“你觉得呢？”
　　“如果你下定决心要拦我，我走不了。”祁靖川轻声道“但我认为你不会。”
　　君澈：“你怎么能确定我不会？”
　　祁靖川没有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
　　他们像是在暗中较劲，相对无言。
　　良久，君澈叹了口气，像是认输了一般朝祁靖川靠近：“我知道，就算我现在强行把你带回去，你也还是会想办法离开对不对？”
　　祁靖川垂下目光，他没有否认。
　　君澈站到他身后，像小时候那样抱住他，说：“我只是想跟你说，我不同意你去做这些危险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但如果你非要去，至少让我陪你一起去面对，不要自己一个人偷偷走掉。”
　　祁靖川张了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君澈把额头磕在祁靖川肩膀上：“在你还没孵化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我们本来就是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无论生死。”
　　到最后，祁靖川垂下目光，只道：“走吧。”
　　他选择性忽略了君澈话里别样的含义。
　　君澈能明白他的意思，心里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却也明白这蛟现在最在意的事情是什么，只能将那些想法都按回去。
　　“你有想过到了深渊之后要怎么做吗？”君澈缓了一会情绪后松开他。
　　“走一步看一步。”
　　“你这样不太靠谱吧。”君澈试图逗他笑。
　　祁靖川始终反应平平，这么多年了，君澈早已经习惯，可有时候总会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蛟。
　　那五十多年是他们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却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