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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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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不可一日无君,登基大典于先帝驾崩三日后举行。
朝中无人对新帝存有异议,梁祯身为太子时的品德与功绩大家皆是有目共睹。更有甚者,直言得此帝王实乃大兴之福。
新帝礼祭天地,为万民祈福,感念上苍恩惠,敬谢厚土赠赐。
当日,梁绍受封为昐王,梁宏为达王,梁谨与梁慎分别为离王、巽王。
朝堂之上百官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地料理先帝后事,另一边着手准备恭迎新帝。原本以为事态急促须得忙乱个把月,然梁祯继位后,不出十数天便雷厉风行地理好了大小事宜,随即政务便可运转如常。
殿试如期举行,皇帝亲自出题监考。姚清一篇策论惊叹了众进士,理所应当地被钦点为头名状元郎。
他得了状元,除却初开始时心有激动,片刻后竟也没多少感慨。梁绍却不一样,恨不得张贴皇榜昭告天下,都教人来切身体会体会他的自豪。
闲来谈及志向时,姚清直言道:“我愿入户部,调天下赋税、理万民生计。”
梁绍额角的筋一跳一跳的,意味深长地叹气,诚心诚意地建议道:“户部是个凶险去处,世家各族在里面斗得天昏地暗,咱就不去凑热闹了行不?”
姚清神色认真地回道:“不行”
如此梁绍便没法子了。
新官上任前有一个月的归省期,离得偏远些,也不用在家里待着了,回去看一眼,就得马不停蹄地回京复职。
枫溪离京城足有千里之遥,要是马车赶得快一些,倒是能在家里待上七八天。
梁绍都已备好了马车,找到了驾车技术高超的马夫。正欲命人收拾衣物,姚清走进来,疑惑道:“你做什么?”
“相思难捱,我与你一道回枫溪,舟车劳顿也好过郁郁寡欢。”
“我不归乡,你把衣物放回去吧。”他翻找着书架,将上下两层都扒了过来,搜寻无果后转过头来问道:“我的名贴被你放在何处了?”
梁绍还在震惊着他不归乡的消息,自顾自地问道:“为何不回去?家中父母定日夜盼你归去,何不趁此机会看一看二老?”
姚清笑了笑,坦然道:“我无父母在世,自小由老员外抚养长大。员外于三年前逝去后,我便离开了枫溪,为求学而四处漂泊。”
“不对”,梁绍微微一摇头,开口反驳道:“你曾写……”,他忽地噤声,差点儿说漏了嘴。
“嗯?”他笑着疑问道,“我曾什么?”
梁绍含糊过去,摆手道:“没,我记错了。”
他哪里会记得错,那是他垂死病中惊乍起中唯一放在心上的遗憾,虽在书房闲置了数月,他仍记得那信封的颜色。
姚清完全没把他的异样看进眼里,转身去翻床头的杂物台。将书册拿起来后,果然看见了自己的名帖。
他收好后,对梁绍道:“我前去拜访户部尚书沈修礼,今晚无须等我用饭。”
“知道了”,梁绍懒散地答,明显心不在焉的模样。过了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忙问:“几时回来?我去哪里接你?”
“若聊起来志趣相投,那便是酉时末吧,你若真要去便在府外等着,莫扰了人家。”
“我与你打赌,你定然坐不到酉时初,信不信?”
梁绍太熟悉沈修礼的本性了,看着年老心善,实则仁慈笑容里藏得都是搜刮民脂民膏的刀子。说起诗书经纶来倒也能夸夸其谈,然而肚子里都是些虚假的场面话。
初入官场不知善恶,以为食俸禄者皆如自己这般沸腾着一颗为国为民心。他劝得再多,也不如实时感受一番,趁早察觉出现实的险恶来。
因着深以为他待不长久,梁绍在他出门半个时辰后,就早早守在了沈府外墙的拐角处。
坐在马车内等了好长时间,也没见人出来。梁绍奇怪道,难道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解沈修礼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人还没出来,他就有些忐忑不安了。沈修礼那龟孙子,该不会欺负姚清吧?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便劝慰自己先等等再说。
酉时末,人出来了。掀开窗帘一角往大门处看去,依稀可见两道身影相互拱手着依依惜别,笑声和谐非常。
梁绍自然认得出那是姚清,另一位大概就是沈修礼了。
按身份来说,沈修礼高居尚书之位;依资历来看,他又是年过半百的长辈。于情于理,都无必要亲自送姚清出门。
梁绍莫名觉得胸口气滞,索性放下帘角,眼不见心不烦。
不一会儿,姚清弯腰钻进马车内,靠着他的肩膀认真道:“沈大人是位好官,日后在他手下做事,想必自能尽心施展抱负。”
梁绍不以为然道:“老狐狸滑头着呢,他要是个好官,我就是天降的治世之能才。”
“殿下本就有治世之才,何必与人较着劲儿。”姚清含着笑来顺他的发,修长的手指穿过发丝,触感极好。
梁绍向来禁不起他的撩拨,往往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都能使他心神旌荡。这回又逢上气不顺,当下就一把将人摁进了怀里,低头去咬那薄唇。又不舍得使劲,在齿间轻磨一会儿,便作罢了。
原以为不痛快的事就此便算过去,没料到回府之后,姚清竟说明日他与沈修礼仍有约。
梁绍已非是面色不虞,简直要气炸!越想越觉得今晚有必要在沈府后院里放上一把火。
这就像什么?像自己养的白菜被头野猪给惦记上了,还是头他嫌恶无比的蠢猪!看一眼都不行,别说日日相处了。
姚清见他脸色不善,便尝试着逗他:“殿下,殿下,你看看我嘛。”
“本王已经封为王爷了,别叫我殿下!”
姚清笑了,这人没把他逗笑,自己却笑得挺开怀。“小王爷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啊?比女孩子家家的还难哄。”
梁绍忍了又忍,恨铁不成钢地骂道:“那沈修礼道貌岸然俨然一个伪君子!你念着官场交情去拜访一次还不够,还要二进沈府。你可知那老东西满脑子污秽,不仅常年流连于花街柳巷,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了,还在后院养了……养了一堆娈童!你若不信我,明日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可有人觉得他是位好官!”
“我不去便好,殿下莫气,莫气,不值当。”姚清忙上前给他递水,笑道:“那我明日便推托有要事,日后也避着他走,如何?”
“都在一个部门里当差,是你想避就能避的么?”梁绍皱着眉叹气道:“我既有封地,便无法久留京城。南阳离此处相隔千里,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何不随我去封地?我去央皇兄,他定肯放你同我离开。到时南阳沃土数百里,便是想当个土皇帝谁又能管得了你?”
姚清笑了一会儿,微微摇着头,神色渐渐沉静下来。
“殿下”,他轻唤道,“枫溪也是有好官的,我们那里的县丞姓李,百姓会喊他‘李青天’。”
梁绍有一丝茫然,这话题怎么就跳到了枫溪去?虽不知他语出何意,但也未出声打搅。
“李大人勤勤恳恳,政绩突出。却因着不擅阿谀逢迎的缘故,一直未得迁升。
“他真是一位好官,殿下大概不曾见过比百姓还贫苦的官员,我见过。我看他用微薄的俸禄去救济孤老寡贫,他挺起腰时,是我见过最直挺的脊梁。可他死在了隆冬腊月里,他临死前,将最后一件薄衾送给了瞎眼婆婆。”
姚清说到此处顿了下,拭了拭眼角,却并没有湿润之感。便微微自嘲地笑着,道:“你看,连我都为他流不出一滴泪了,李大人终究是热血错付了。”
梁绍沉默片刻,问道:“他是因何而死?”
“啊?”姚清茫然了一瞬,随即笑道:“隆化四年户部上调赋税,指令从京城下达至地方,各级官员为添功绩,层层修加,到百姓那里已高得骇人。那年秋季,庄稼收势喜人,然交足赋税后,路旁尽是饿殍之人。
“李大人奔波数月,却次次空手而归,未从他处求得一担粮。后来以自己的名义签字画押,向粮商借了两千斤粮食。粮商走□□,利息能翻几番,李大人走投无路,便在夜里自缢了。”
“自缢?”梁绍心想:也是自缢。所以当年姚侍郎走投无路时,学得是前人的例子么?
“我说这些不太有趣的旧事,也没什么意思。”
姚清长叹一声,无力的笑了笑: “那位大人善诗书,懂经纶,是个正经又有趣的人,他本不该那般落魄的。就想着试一试,若有一天,真能位极人臣。当以这纯粹之心面对世事时,是否便可求仁得仁,就不会再有这些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