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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煮豆燃豆萁 ...

  •   徐邗国王厉王有三个儿子,分别是冯王后所生的太子盛、太子瀛,以及萧淑妃所生的太子乾。
      太子盛年纪最长,今年二十二岁,太子乾次之,二十岁,太子瀛最幼,刚满十八岁。
      太子盛十八岁那年被立为储君,居住在长生宫,亦是太子居所中最大的一间宫殿。太子瀛住在永乐宫,规模仅次于太子府。而太子乾所住的潜蛟宫,则是最小的一间宫殿。
      这天一大早,潜蛟宫中的空地上,一个青年正在舞剑。
      青年一头长长的黑发利落地高高梳起。光洁白净的额头下,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轻轻皱着。一对眸子如寒星般凛冽,眼里是看不见底的心事。笔直提拔的鼻梁下,一双涂抹了丹朱一般的薄薄嘴唇紧紧抿着,仿佛有满腔心事欲说还休。
      这高大英俊的青年正是太子乾。只见他身子一轻,向上一纵,在半空中挥剑下劈。招式未老,忽又向上一挑,跟着忽而向左急刺,时而向右一抹,人剑一体,快如闪电。这一套剑法被太子乾使出来,宛若游龙出海,仙人起舞,端的是无比潇洒俊逸,教人赏心悦目。
      只不过,在懂行之人眼里,这套剑法可绝不是宴会之上供人观赏娱乐的表演。每一招看似不经意,却处处暗藏杀机,蕴含万千变化。剑光所指之处,树枝无声而断,地面立现划痕。经年累月不分寒暑的刻苦练习,已经在坚固的大理石地面上划出无数深浅不一的沟壑。
      太子乾的剑使得愈来愈急,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寒光。仔细看去,每一招的走势都有些奇怪,完全不符合惯常的用剑招式,刺、劈、削、挑、砍,每一招之间的连接都匪夷所思。
      太子乾目光专注,配合着出招,口中轻声默念。
      “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
      宝剑横里一挥,又陡然向左右各劈一剑,凭空划出一个飘洒俊逸的“奈”字。一招招使下去,竟然是套以剑为笔、以诗为招的剑法。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太子乾,老夫昨日布置的功课,乃是抄写诗经中一首《麟之趾》,何故殿下竟不遵师命,抄了这首宋人林升的《题临安邸》?”
      梅候棠对着年幼的太子乾挥舞着手中的一张纸。
      太子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老师昨日布置的确是《题临安邸》,如何却成了《麟之趾》?”
      梅候棠脸色一沉:“莫非太子的意思是,老夫老糊涂了,连自己布置了什么作业也记不清?”转身对一旁的太子盛说道:“太子盛,请问老夫昨日布置的,到底是哪一首?”
      太子盛微微一笑:“是《麟之趾》。”
      太子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翌日,皇宫后花园的小镜湖上,一艘富丽堂皇的龙船靠了岸,厉王在众妃嫔的服侍下来到岸边亭中休息。
      “启禀我王,尚书大人兼太子傅梅候棠求见。”宦官报告。
      “宣。”高大胖壮的厉王躺在绣榻上,闭着眼睛说。
      不一会儿,梅候棠小步来到厉王面前,伏跪行礼:“臣梅候棠参见我王,我王万岁!”
      “平身。”厉王连眼睛都没睁。“卿有何事?”
      “是……是关于太子乾。”梅候棠故意说得吞吞吐吐。
      “乾?他有何事?”听到太子乾的名字,厉王睁开了眼,明显有了一些兴趣。
      梅候棠将太子乾所抄写的诗双手呈上:“臣前几日布置下功课,请太子们抄写诗经中一篇《麟之趾》。但太子乾却交了这样一篇上来。臣不敢不禀告我王。”
      厉王接过那篇纸,纸上清新飘逸的几行字,题首是《题临安邸》: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厉王两道浓眉猛地一抖,接着紧紧地皱了起来。他将手里的纸捏成一团,一言不发。
      梅候棠匍匐在地,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太子乾的剑舞得愈发凌厉,连扫三剑,招招连绵不绝,剑光写就下一句诗。
      “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
      秋风猎猎,天高云淡。皇家猎场秋草茫茫,绵延天际。肥硕的野兔咀嚼着草叶,不时支棱起一对大耳朵,警惕地东张西望。梅花鹿低头享受美餐,神态优雅,表情安详。一望无垠的草场上,一派万物霜天竞自由的生机勃勃气象。
      突然间,一声猎鹰的叫声划破长空,响遏行云。草场上所有的动物同一时间抬起了头,紧张地左右张望。大地的尽头,传来沉闷的隆隆声,地面也随之颤抖。天边,一阵尘土滚滚而来,夹杂着人喊马嘶,铺展了整个地平线。一个骑兵高举一面绣着“徐”字的黄底镶红大旗首先出现,数百人骑着骏马紧跟其后,个个身着短衣劲装,手持弓箭,身背箭囊,口中高声呼喝。
      厉王一马当先,意气风发。与烦闷枯燥的朝会不同,对于每年一度的秋猎,厉王这许多年来始终兴趣不减,秋猎也因此成了宫中一项年度盛事,方方面面务要打点妥当,以令厉王满意。
      厉王今日兴致颇高,准头也好,搭弓射箭,弦无虚发,转眼间已有数只鹿狍中箭倒地,成了厉王的猎物。“万岁!”随从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厉王高兴的合不拢嘴,恍惚间仿佛黄金岁月又再回头,力能扛鼎,百步穿杨,驰骋沙场如入无人之境,受尽万人敬仰。
      “我儿,你们也展示一下射艺!”厉王乐呵呵地说道。
      “父王,我先来!”
      一个十岁左右、满脸稚气未脱的男孩走马上前,瞄准一只野猪,“嗖”的一箭射了出去。
      “扑哧”一声,箭在离野猪两三丈左右的距离扎在了草丛里。野猪哼唧一声,甩甩尾巴,没事儿人一样接着啃食草根。
      “哈哈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连厉王也忍不住笑了。
      “瀛儿,你还小,力气不够,先射个近点儿的吧!”
      太子瀛小脸儿涨红的像颗苹果,气嘟嘟的不说话。一个比他大几岁的英俊少年拍马赶到他身边,柔声安慰道:“莫急,哥哥为你打下那只野猪,晚上让你吃猪腿!”
      太子瀛眼前一亮。众人也跟着欢呼:“太子乾射艺高超,如今想必更有精进,请给大家露一手!”
      厉王看着太子乾,微一颔首。太子乾不但博闻强识,武艺射术也是首屈一指,早有“一箭双雕”的传奇事迹,全国上下人人皆知,射下这只野猪当不是难事。
      太子乾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稳稳地搭在弦上,凝目望向目标,毫不费力地将那张大弓拉满,屏住气息,手指一松——
      箭流星般呼啸而出,笔直地射向野猪,却堪堪在半空中陡然泄力,软绵绵地落在了野猪身前四五步的地面上。
      气氛骤然间凝固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惊愕不已。
      厉王皱着眉,不发一语。
      太子乾还保持着出箭的姿势,只是表情由刚才的信心满满,变成了不敢置信。
      不远处,一个更年长一些的少年,表情淡定,看不出丝毫讶异。
      “父王,请允许孩儿再次尝试!”
      太子乾向厉王请求。
      厉王不说话,表示默许。
      太子乾猛地一鞭,胯下骏马吃痛,扬蹄飞奔起来,直向野猪而去。那野猪受惊,撒开四蹄慌张逃命。太子乾紧随其后,于颠簸的马背上再次搭箭张弓,将那大弓拉得如同满月。这次他使出了十二分的专注度,务求一击即中。
      “啵”地一声,羽箭离弦。只不过,再次功亏一篑,在眼看就要射中野猪要害的时候,莫名地没了力气,陡然跌落地面。
      太子乾喘着气,望着逃离视线的野猪,捏紧了手中的弓,捏到指肚发白。
      一直在旁淡然观望的太子盛,拍马走到脸色愈发难看的厉王前,说道:“父王莫怪,乾弟大概是早上起得急了,未用好早膳,力气不足,原也是人之常情。孩儿最近苦练射艺,略有小成,今日在父王面前斗胆献丑,还请父王不吝指教!”
      说着,纵马而出,搭弓引箭,眨眼间就射中了一头鹿!
      厉王脸色稍霁,点点头表示赞许,眼睛却看也不看太子乾一眼。
      当天剩下的时候,太子盛始终不离厉王左右。太子乾远远地看着厉王和太子盛的背影,紧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太子瀛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安慰他。
      残阳如血,金乌西沉。厉王的大队人马风风火火地返回了王城。太子乾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悄悄走到被太子盛射杀的鹿旁,蹲下仔细观察。
      那是头母鹿,腹部中箭,早已气绝多时。奇怪的是,母鹿还断了一条右腿,而且显然是被人用力折断,而非自然受伤所致。
      太子乾略一沉吟,取下背上的箭囊,将囊中的箭全部倒了出来,一根根仔细观察。
      每一根箭上都有裂痕。裂痕的位置极为隐蔽,若不刻意寻找,实在难以发现。然而这大小不一的裂痕,已经足以让箭射不中猎物了。
      太子乾站起身,望着远处渐渐消失的大队人马,神情如雕像般冷峻。
      日头越升越高,晨雾慢慢散去。太子乾的额头爬满了一层密密的细汗,白净如玉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胸口起伏,微微气喘,但手中的剑却丝毫不见迟滞。
      “方知黄鹄举,千里独徘徊。”
      玉禧宫中,门庭冷清,疏鸦寥落。园中半枯的榕树下,一个半老宫女打着盹,连太子乾走进宫中都浑然不觉。
      宫中阴冷凄清,连个人影都没有,更没人通传呼报。太子乾径直走到卧榻前,说道:“母亲,儿子来看你了。”
      卧榻上,一个人影动了动,接着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太子乾连忙去桌前倒了一杯茶,递了进去:“母亲,喝口水吧。”
      一只苍老枯瘦的手伸了出来,颤颤巍巍地接过了茶杯。半晌,里面传出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乾儿,今日的立储大典,他没有为难你吧?”
      太子乾摇摇头:“母亲过虑了。今日是王兄正式立为储君的大喜之日,他忙着应付百官祝贺,没工夫搭理我。”
      “乾儿,”卧榻上的女人叹息一声,“自古贤才招人妒。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太子乾淡然道:“孩儿早已习以为常。”
      “乾儿,你该不会以为,太子盛如愿以偿地当了储君,你以后就会有太平日子过了吧?”
      太子乾沉默不语。
      “你生在宫中,身为太子,看似锦衣玉食,万人之上,其实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宫中,男人们忙着争权夺势,女人们忙着争风吃醋,步步惊心,处处陷阱,片刻也不得安宁。而那些市井小民,虽然日子清苦,但是一家人其乐融融,互相扶持,反倒比我们幸福得多。”
      发黄的床幔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苍白憔悴、却依然不掩秀丽的脸。病重的萧淑妃一把抓住太子乾的手,瞪大了眼睛:“乾儿,你切不可麻痹大意,放松了警惕!只要你和太子盛共存于世一天,他就必然不会放过你!就算你甘愿屈于人下,也是无济于事……”
      话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太子乾连忙帮萧淑妃轻拍后背。萧淑妃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呼吸,突然间泪盈于睫:“都是娘没用,斗不过冯王后,才连累你大好前程。娘自知命不久矣,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太子乾也红了眼眶:“母亲不必担忧,孩儿自有分寸。我去给你叫太医。”
      “不必费神了。”萧淑妃气若游丝,“若是太医肯来,娘也不至病疴沉重至此。我的儿,愿老天怜悯,保你平安一生……”
      太子乾伏在榻边,泣不成声。
      “好剑法!”
      一声清脆的喝彩打断了回忆。太子乾猛地收住手中的剑,循着声音望过去,脸上的表情马上放松下来,难得的喜悦笑容浮上了脸庞。
      “瀛弟!”
      一个金冠璀璨、面若春桃的俊俏少年大步走了过来,笑得比清早的阳光还要灿烂:“乾哥!好漂亮的剑法,快教教我!”
      太子乾促狭一笑:“我教了你那么多次剑法,哪次你坚持下来了?”
      太子瀛小嘴一扁:“我知道我没学武的天赋,但你也不能这么快放弃我嘛!”
      太子乾摸摸他的头:“你呀,将来做你的郡王,好好治理你的臣民就好了。带兵打仗、死人堆里打滚这种事,还是交给我们这种粗人吧!”
      太子瀛嘻嘻一笑,突然正色道:“明日是梅老师的生辰,他府上要摆寿诞宴会,王兄和我都会去祝贺,他让我来告诉你,叫你也一起去呢!”
      太子乾脸上的笑容瞬间冰冻,但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太子瀛丝毫没察觉。
      “好,明日我一定准时到。”太子乾淡淡地说。
      “快,教我剑法!你又是从哪里学的,真潇洒好看!”太子瀛又是崇拜又是期待地看着太子乾。
      太子乾从剑架上取下一把剑,扔给太子瀛,笑道:“会背许月卿的《用名世弟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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