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灯》檀汐

20、昨晚你睡得好吗

　　黎阳有时候会觉得，苏维可能是老天特意派来治他的，让在人情世故里自在游走多年的他，第一次尝到了吃瘪的滋味。
　　他一向自负“得体”，与人的距离强求一种平衡感，不跟谁走得太近，也不跟谁走得太远，和谁都相处友好却又和谁都不亲近——舒晴是个例外也纯粹因为棋逢对手——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能和谁玩的了聊斋呢。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至少黎阳碰到过的大多数人，也都乐于接受他留的余地和给的台阶。
　　而苏维偏不。他不要余地，也不要台阶，他只要黎阳。
　　尽管黎阳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他对自己这莫名的信任感是哪儿来的。但也许是苏维本人的魅力，也许是黎阳深藏不露的颜狗属性，总之，当苏维看着黎阳的眼睛说出“我相信你”的时候，他就可耻的发现自己在内心深处已经完全缴械投降了。
　　爱谁谁吧。黎阳心想，古往今来，那么多贤人名士都色令智昏了，他一个流落异乡，无家可归，连工作都没找到的普通穷学生，昏就昏吧。
　　就算只能陪他走一段，那我就尽力陪他走一段。黎阳这样对自己说。
　　于是他叹了口气，伸出手去，轻轻的覆上了苏维撑在水泥地上的手。
　　黎阳的掌心干燥而温暖，苏维一个激灵，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黎阳。黎阳倒不看他，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的地平线，手指却微微的扣了下去，握住了苏维的手。
　　苏维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反客为主，手心翻转，手指霸道的从他的指缝间穿出，与他紧紧的十指相扣。
　　“再坐一会儿就回去吧。”黎阳任他拉着，“舒晴还在车里等着。”
　　“嗯。”苏维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心情愉悦、身心放松过，就连此刻的天空，都是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天高云淡，风朗气清。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除了视线里那个不近不远处还在一起一伏飘动着的牛仔外套。
　　“黎阳，”他捏捏黎阳的手指，“那个衣服，真的不要了吗？”
　　“不然呢。”黎阳发现苏维现在随便喊他一句都要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你不会还想着下去吧？”他瞥了一眼苏维，苏维被他看得默默低下头去，嘴里嘟囔了一句：“因为你说你很喜欢这件嘛……”
　　“不行。”黎阳拒绝的斩钉截铁，“苏维，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无论我们是好或是不好，你可以以你想要的方式对我好，但不要再只是因为我说了什么，就去做一些冲动的事。你得答应我这点，行吗？”他终于专注的看着苏维，话说的严肃又温柔。“你要以后都这样说风就是雨的，你觉得我还敢说话吗？”
　　苏维撇了撇嘴，但还是说“好”。他蜷起腿坐在那儿，头搁在膝盖上，还是眼睛一眨不眨的愣愣看着那件水里的衣服，过了一会儿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坐直身子把一直被黎阳抱在怀里的背包拿过来重新在身上绑好。
　　黎阳刚想着说点什么来让他忘了那件衣服，苏维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手撑地猛的站起来，黎阳的右手还在他手里，于是也一个趔趄被他直接从地上拽了起来。
　　苏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差点把刚刚到手的男朋友拽着翻了个跟头，他开始兴奋的朝着前方挥手，还大声喊着“Hello”。
　　黎阳不知道他在哈喽什么，他视力本来就差，正午的夏日阳光在水面反射出强烈的光芒，更是炫的他的视野一片白茫茫，只能迷惑的发问：“谁？”
　　“有艘小船！”苏维兴奋的晃了晃他的手，“船上有几个外国小哥，可以让他们帮忙把衣服捡起来。”
　　说话间黎阳也看见了那艘小船——一艘简陋的小木舟，要靠木桨划的那种。上面坐着几个年轻人，看着也像是大学生。
　　对方好像意识到苏维是在跟他们打招呼，也挥手回应。
　　于是得到了回应的苏维一边继续不遗余力的挥手，一边不断的指着脚下水里浮浮沉沉的外套，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什么完整的句子，只能冲小船不停喊“Help!”
　　好在船上的人几番来回之后终于从他的肢体语言里明白了意思，一群人奋力的把小船划向外套，终于成功的把外套捞起来，拧了拧水，直接朝苏维扔了过去。
　　于是苏维也终于舍得放开了黎阳的手，摆出了接球的姿势，一把抱住了湿漉漉的衣服，还不忘对船上的人们喊了好几个“Thank you”，转头就献宝似的把衣服往黎阳面前一伸，眉飞色舞的：“看！这不是拿回来了吗！”他满脸明晃晃的写着高兴，“总是有办法的。”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了心，黎阳看着他比初见时明媚了数十倍的笑容，心里突然间就像是艳阳高照下的冰激凌，软的一塌糊涂。
　　黎阳从他手里接过外套，虽然被船上的哥们儿拧了几把，但毕竟在海里漂了一阵子，牛仔布被浸的湿透了，拿在手里又重又硬。
　　苏维想拿过去接着拧，黎阳摇摇头：“都这样了，牛仔布拧不干的。没事，一会儿回车里我找个架子撑起来晾后座，等回了N市送去洗衣店。”
　　苏维也没再坚持，他沉默的跟着黎阳走了几步，突然又开口说，“我保证，我以后会改的。”
　　黎阳知道他是在回应自己之前有关“冲动”的指责，微微笑着“嗯”了一声。

　　回程的路总是比来时要快上许多，很快他们就回到了停车场。快走到车子旁边时，黎阳突然开口喊住他：“苏维。”
　　苏维原本走得稍快一些想去开后备箱拿衣架子，闻声转过头，稍稍有些茫然的看着黎阳。
　　黎阳朝他走了一步，微微抬眼，用了前所未有的认真的语调：“我这个人吧，非常不习惯对别人剖白自己，也不喜欢絮絮叨叨的说一些自己的事。尽管我非常不介意被你知道我的各种事情，要自己主动表达什么对我来说还是有些难。所以，以后你但凡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就直接问，我会全部告诉你的。”
　　苏维沉默了两秒钟才开口：“那我现在能问一个吗？”
　　“问吧。”黎阳嘴角含着笑。
　　“昨晚你睡的好吗？”
　　黎阳怔了一下，然后原本嘴角的笑意荡漾开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温柔的仿佛来自另一个次元：“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苏维觉得自己又要无限沉溺在他那双勾人的眼睛里，那一刻他特别想拥抱黎阳。
　　只不过他刚伸出手，舒晴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这么快就回来啦？”
　　他刚抬起了十公分的手只好默默的垂回身侧。
　　舒晴被黎阳手里皱成一团的衣服吸引了注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个电灯泡正在不合时宜的亮着，“这怎么弄的？老黎你掉水里了？”
　　“不是我，是衣服。”黎阳顺手又把衣服甩了几下，接过苏维从后备箱里拿出来的衣架子，挂在了后座上。
　　舒晴朝他竖了竖大拇指：“您可真行。不过还好没掉手机什么的。”
　　她这句话像是提醒了黎阳，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苏维的手机递了出去：“你的。差点忘了给你。”
　　苏维接过手机，默默的又爬进了后座。
　　黎阳缓缓的将车驶出停车场，正打算让舒晴在网上搜搜附近好找家餐厅吃饭，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随意问了一句：“你这几天的假休得可够彻底的啊。”
　　苏维此刻的心情很好，正专注的偏着头看车窗外徐徐退去的街景，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我揣着你的手机这么久，感觉你手机都没怎么响过。你不应该是个大忙人么？难道你关闭了所有的信息提示？”
　　黎阳这么一说，舒晴也应了一句：“对哦，好像确实是。”她转过头看着苏维：“想想你团队也真是挺胆大的啊，你一个人留在异国他乡，他们还挺放心的。”
　　“哦。”苏维闻言耸耸肩，“那倒也不是。我把电话卡拔掉了。”
　　黎阳一脚刹车踩下去，车子堪堪停在一个路口“stop”标志前。
　　苏维被惯性带的往前冲了一下，反应过来，不等黎阳开口就赶忙说：“我现在插回去就是了。”说着就开始翻包找SIM卡。
　　舒晴朝黎阳会心一笑：“看来你们沟通的不错。”
　　黎阳无奈的摇摇头，重新又将车开上高速。

　　苏维刚将卡槽推进去，手机就像是通了电一般疯狂的连续震动了起来，各种信息提示哔哔啵啵争先恐后的跳上屏幕，动静之大让前排向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舒晴都忍不住开口感慨了一句“果然，业务还真是繁忙”。
　　就在苏维觉得手机下一秒就要因为过载而阵亡的时候，他看见朱芸的信息蹦了出来：“开机速回电。”发送时间是一小时以前。他点开对话框，发现朱芸的信息从昨晚就开始，约莫一个小时就会发一条，估计是因为一直无法电话联系上他的缘故。
　　他皱皱眉，不知道是什么事能让朱芸这么火急火燎的要找他。
　　他虽然拔卡的行为是带着任性的成分，但并不是故意要玩消失。平时在工作上苏维和团队的关系还是大体融洽，虽偶有脾气上来故意不接电话之类的事情发生，但时间基本不会超过半天，团队对此也都习惯，不会没完没了的找他，更不要提休假时间。
　　苏维心下预感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反正黎阳和舒晴现在对他而言也不算外人，于是他便直接把电话给朱芸拨了回去。
　　按着时差，此刻国内应该是周末的半夜。不过电话那边朱芸几乎是秒接：“苏维你现在人在哪？你不在N市了？”她不等苏维开口，甫一接通就急忙问。
　　“我在……外面。”苏维有点语塞，他确实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在哪，想了想又补充，“我在女巫镇。”
　　“女巫镇？女巫镇是什么地方？你是不是去B市了？”
　　苏维愣了一下：“芸姐你怎么知道？我们昨天晚上在B市吃饭。”他很快反应过来，声音渐渐变得有些冷，“被拍到了是吧。”
　　他没有刻意降低音量，黎阳和舒晴也都听见了，两人对视一下，舒晴默默伸手关掉了车载音乐。
　　那边朱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对。我本来还有点心存侥幸希望不是你，所以从昨晚到现在都一直想找你核实一下。”
　　黎阳听不到电话那头说什么，只能竖着耳朵听苏维的语气。
　　苏维倒是很平静：“都拍到些什么？”
　　“其实照片本身也还好，我发给你看看吧。”朱芸叹口气，“天色本来也暗了，光线不好不算特别清楚。为难的是，有营销号恶意解读。对了，照片上那个女生是谁？”
　　苏维带上耳机，点开朱芸发过来的照片一张张看过去，几乎是一路跟拍，从他们吃完饭离开餐厅到前往郁金香花园拍照，再到最后离开。确实光线比较昏暗，不过让苏维最哭笑不得的是，拍照人不知是什么心态，他和舒晴的脸都很清晰，反而黎阳的脸格外的模糊。
　　他觉得好笑，又隐隐的有点放下心来。只要不牵扯到黎阳，他怎么都好说。
　　“是黎阳的朋友。”苏维差不多都能猜到营销号的套路，“所以现在是怎么说，说这是我女朋友？”
　　“差不多吧。”朱芸又发过来几条链接，“你自己看看吧，主要之前沈秋那边cp炒的挺欢，cp粉还是挺多的。现在营销号又有点暗戳戳的带节奏，非要说你杀青后还留在国外是要私会佳人，亲手拆cp什么的，割CP粉韭菜之类的。更不要说你还是有不少女友粉的，节奏太好带了。”她说着说着又担心苏维瞎想，赶紧补充，“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们本来也是正常吃吃饭，也没什么亲密举动，我们回头看看舆论走向，要实在说的太不好听影响不好就发个简单声明，过几天这事也就过去了。”
　　苏维满不在乎的“哦”了一声。
　　朱芸见他情绪挺正常，也松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数落他几句：“不过你自己在外面还是要多注意，已经有人跟着你了，别以为在异国他乡你就能什么都不管了。这次是好说，万一拍到什么不好说的呢？还有私生的问题，你怎么能这么无所谓呢？”
　　苏维抿抿嘴，垂下头，声音低低的说了句：“知道了，之后我会注意的。”
　　朱芸平时对苏维操心惯了，一开始说就有点停不下来：“不是我不让你休假，你前段儿拍戏也确实辛苦。不过你也该看着点时间，差不多也该回来了。这边好几个剧本，还有秦导的，都催好几次了。还有几个代言也还在敲定。哦，有两个综艺也在问档期，都是网综，我看了下，做飞行嘉宾倒也不是不可以……”
　　“芸姐。”苏维突然出声打断她，“网上的照片和帖子就说了这些吗？就你发给我的这些。”
　　朱芸骤然被打断，顿了一下，不过她也早就习惯了苏维的说话方式，“差不离，转发来转发去也就是这些了。”
　　“没有……没有提到黎阳的吧？”苏维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问出了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来。
　　苏维赶忙补充：“因为他之前上过热搜的，什么我的男粉那次，上回好像就有人乱说是私生。我是怕万一有人认出来又做什么恶意揣测和联想。”
　　朱芸的声音两秒钟之后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有，没人联想到一起。照片里他也完全没有正脸，你不用担心。”她顿了顿又道，“工作室一直在监测呢，如果有的话，第一时间会清理的。”
　　苏维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连带着声音都变得欢快而轻松：“谢谢芸姐。”
　　“嗯。那我先挂了，你以后尽量别一言不合就关机知道吗？”
　　“不会了不会了。”苏维赶忙说，“我保证。”